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五一


  喝酒時並不覺得什麼,現在獨自一人,卻明白自己已經醉得很厲害了。仰面望著天花板,電燈的塑料罩看上去像是在搖晃。

  「不行……」

  伊織自己咚咚地敲了敲腦袋,無意識地將電話拉了過來。猛然想起笙子,瞬即又想要揮去這些思緒似地搖了搖頭,想起了霞的電話號碼。

  儘管覺得這麼晚打電話過去不太好,但今晚無論如何都想聽聽她的聲音。

  不過他還是看了一眼時鐘想了想。只讓鈴聲響一會兒應該沒有關係吧?

  電話鈴響三聲,如果沒人接,就掛斷。

  這種事在清醒時是絕對做不出來的。正因為如此,他才趁著現在醉酒的機會打電話。霞的電話號碼無論醉成怎樣都能夠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按下號碼,蜂鳴鈴響過兩聲,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喂……」

  語調慢悠悠地,一聽就知道是霞。

  「啊,是我。」

  「真是這樣,我覺得就是你。」

  「我想你已經睡了,所以準備響三聲後沒人接就掛電話的。」

  「你喝酒了吧?我也稍稍喝了一些。」

  「一個人……」

  「今晚女兒不在家,就我一個人。十二點就上了床,可不知為什麼,怎麼也難以入睡,一直到現在……」

  「那你正穿著睡衣吧?」

  「什麼話……」

  霞低聲笑了笑說:

  「上面簡單地罩了件短褂。」

  「真想你,今晚真的特別想你。」

  「真的嗎?」

  「我不說謊。今天一整天都始終在想你。」

  伊織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漸漸地笙子從他的頭腦中消逝了。

  這樣和霞傾談著,約好了見面的時間,伊織的心情暫時得以平靜下來。霞對自己很溫柔,乃至他覺得和宮津出去旅行的笙子,似乎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雖然不知道確切的日程安排,但好像笙子他們是今天出發。既然說去山陰的松江,那麼該是乘飛機去吧,也有可能是乘坐火車或汽車。除宮津外,說是望月也去,因此也許是三四個人一夥去旅行。

  不管怎樣,既然這麼掛記她,就該在笙子請假時問得更詳細些,要麼就乾脆說「不行」。

  儘管並不是只有兩個人去旅行,伊織也不該讓笙子和喜歡她的男人一起去旅行。伊織在感到後悔的同時,又不明白自己何必為這種事後悔不已。

  笙子和霞,自己究竟更愛哪一個呢?以前暫且不提,最近他一直認為,自己肯定更愛霞。和笙子一兩次沒見面也不覺得怎樣,然而若與霞少約會了一次,就會心神不寧。為了和霞見面,即使延遲工作也在所不惜。

  然而現在,只要一想起笙子和宮津出去旅行了,就只會牽掛笙子。什麼也沒說,就讓她去了,心裡總覺得像是犯了什麼大錯。在這之前,之所以一直不怎麼珍惜笙子,是因為離得近,什麼時候都可以見面。可一旦不在了,才突然意識到她存在的重要性。事到如今才領悟到這一點,未免太疏忽了,但這或許也是男人的自私。不管怎樣,在戀愛中,離他而去的人總比追隨其後的人更令人眷戀,這似乎是一個定律。

  也許笙子正是察覺到這一點,才和宮津出去旅行的吧……

  實際上,如果不是這樣,她也沒必要特意說明她是和宮津一起去。如果不想傷害伊織,她只需說去旅行就足夠了,根本沒必要連一同去的男人的名字都說出來。特意將這挑明,正是一種挑戰吧?

  在昨晚的醉意尚未全消的腦中,伊織怎麼也無法忘記笙子請假時生硬的表情。

  週末結束後星期一的上午,伊織來到事務所,一時產生了來到別的地方的錯覺。這確實是原宿的事務所,屋內的裝潢、桌子、椅子都沒變。之所以覺得有變化,似乎正是因為少了笙子。

  平時只要伊織一到事務所,笙子總會最先出現在他眼前,向他問候道:「您早。」即使過了上午,只要是頭一次見到笙子,她都會說「您早」。而且當他微微點點頭進入所長室後,她會立即沏好茶端過來。接著他一邊喝著茶,一邊聽一天的工作安排。

  今天,那個名叫阪井和子的女孩代替笙子端來了茶,彙報了今天的工作安排。這些本來應當是相同的,然而伊織總感到有什麼地方不一樣。若是笙子,完全可以放心地把工作交給她,但是別的女性,自己卻得操心。在工作上,只要是笙子,即使是制定新指示或進行各種調查,都可以一點即通,她立即就能領會,而其他女性來做這些事,總覺得不默契。

  也許原因不只這些。一天結束後,伊織感到有些煩躁不安。

  以前每當笙子休息或外出時,也由其他的女性代替秘書的工作,可大都是一天,最長也不過兩天。然而,這次卻是一個星期,而且是和年輕男性出去旅行造成的空白。或許煩躁的原因就在於他對這件事不滿。

  晚上,伊織和在出版社工作的藤井共餐後,只剩下一個人時,他又想起了笙子。

  現在她在哪兒呢?雖說是去山陰的松江,但從那兒還會再去出雲,之後再由津和野到裻一帶吧。伊織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對牽掛著笙子的自己生起氣來。

  一到八月,許是由於中旬臨近盂蘭盆節,各種聚會都集中在上旬。

  這個星期的頭幾天,首先是建築審議會,之後接著是建設技術開發會議、環境保護技術開發部會等五個會議。由於經常出外辦事,這種時候,伊織才算是暫時忘了笙子。

  然而星期三回到公寓一看,信箱裡躺著笙子的來信。是用明信片寫的,正面是道湖夕陽的風景,背面書寫著笙子工整的字跡。

  「出來時太隨便了,請原諒。現在我正在松江。看到了和明信片正面畫中一模一樣的夕陽,很受感動。旅行非常愉快。很久沒有接觸自然,這次感到心靈都淨化了。」

  伊織讀過之後將信放在桌上,拿出威士忌酒瓶,將酒倒入玻璃杯,徑直一口氣幹了。然後,他又重新看起明信片來。

  笙子只要出外旅行就會寫信來,但沒想到這次也會來信。去國外或北海道等地另當別論,然而只是去山陰,這旅程並不遙遠。而且動身之前,分別的方式也有些不愉快。正因為如此,這信才讓人感到意外。然而當他看到「請原諒」的字樣時,他又覺得,笙子旅行時還在惦記著他。

  讀到這兒心情還不壞,可之後的內容卻有些不對頭。

  首先,「旅行非常愉快」說的是什麼?也許道湖的落日和幽靜的松江城確實很美,但信中的內容似乎並不只是在談風景。也許是自己過於挑剔了些,然而這句話卻像是在說,她和宮津一起旅行很愉快。還有,「很久沒有接觸自然,這次感到心靈都淨化了」,聽上去也像是在諷刺。難道說,在東京心情就很沉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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