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二〇


  有句話叫作:「一偷二婢三妾」。按這說法,伊織偷人家的老婆,可算是最幸福的男人。尤其是和像霞這樣漂亮而又富裕的有夫之婦偷情,或許是男人最大的快事。

  然而,仔細想來,這快樂卻包含著稀裡糊塗的一面。譬如,雖說和別人的老婆偷情被認為是男人最大的幸福,但對丈夫來說,或許這妻子根本就毫無可取之處。這個有夫之婦本來是丈夫厭倦、感到陳腐和膩味了的人,可別人卻視為珍寶。這完全是一種錯覺,正所謂別處的草坪顯著綠。正因為是他人之妻,和她相愛才產生出一種緊張感。可是,反過來說,如果失去他人之妻這個條件,她也只不過是個平庸無比的女人。所謂「一偷」,就是指「偷」這一行為造成緊張而產生的情趣,但這未必和對這女人的真實評價一致。當然,話雖如此,伊織獲得霞肌膚感受的歡悅,並不因為瞭解這一層而有所減退。即使去掉有夫之婦這一條件,霞也是一個充滿魅力的女人。自己秘密地獲得了一個有丈夫而又為人矚目的女人,真是無比幸福。不過,在這幸福背後卻也必然潛藏著不安。

  首先,儘管相愛,說到底,這女人還是不屬￿自己。「偷」造成的緊張感增加了愛,但並不是想見時都能見得到。一切都必須首先察看他丈夫的情況,掩人耳目,秘密進行。這自然也是一種樂趣,但這種興奮總是有限。如果僅僅滿足於「偷」,倒好辦了,但想要再往前邁一步,一切都將毀滅。說到底,「偷」僅限於「偷」,它的前景絕不光明。

  這樣看來,和為人妻者偷情,必須要有玩玩的思想準備,不能真心對待。

  伊織現在自己也把持不住,說不清自己是不是能夠僅僅局限於玩玩這種心態。

  「M市的美術館好像還是要委託給富川浩次。」

  村岡突然談起別的事。不過,這也許只是因為伊織一直在思索霞的事,所以聽起來感到突然而已。

  「最近他不斷地設計美術館。那傢伙真有才能嗎?」

  「既然有人找,自然是有才能啦!」

  伊織不高興地回答。

  「可是,他設計的F市和G市的美術館,外觀花哨,看上去挺扎眼,但裡邊的內容卻不敢恭維。尤其是G市的那個,採光又差,壁面也不穩定。那種算得上是好建築物嗎?」

  「這問題涉及到如何評價建築物的標準。」

  「我自己號稱美術評論家,說這些話可能滑稽,但最近一些評論家編織人事網,對於地方城市美術館的設計以及人事安排干涉過多。」

  村岡希望今天晚上見面,可能就是為了說這事兒。不過,伊織也並非不關心這個問題。

  「我倒不是恭維,設計美術館,還是數你,K市和?市的美術館都具有獨創性,而且很合理。」

  「我謝謝你的話,可是各人有各人的愛好。」

  「過去一談到美術館就是國立的。不過,近來地方政府也都不斷開始建立新的美術館,真所謂地方的時代。這當然會刺激美術界,不是壞事情。但是,問題在於外殼和內容。他們一說就是三種類型:鄉土作家、世界名畫和現代藝術。這未免太煞風景。再有就是購買一兩幅價格昂貴的外國名畫,吸引觀眾。」

  「當地的頭目們也不斷插手。」

  「就說這一次M市的美術館吧,光建築費就四十億,再加上一年的採購費,又是一個億。這麼一來,不少耗子就跑來追逐特權。光是館長的任命,有不少情況就令人覺得可疑。美術館聽上去好聽,內情可未必美,裡邊有許多陰謀。」

  「我不想費那種事找活兒幹。」

  「總之,富川那傢伙不可信。」

  喝了酒,村岡說話隨便起來。伊織也因為跟自己知心的朋友一起喝酒,覺得很輕鬆。

  「吃點米飯,或者麵條?」

  菜上到最後,廚師問道。

  伊織早已飽了,村岡也同樣謝絕。

  又送上水果來,兩個人離開「矢島」時已經九點。在飯店和村岡聚齊來到這裡是七點,算來已在這呆了將近兩個小時。他只記得慢慢地喝了有數幾杯,可來到外面才知道,自己「醉了」。

  回想起來,當聽說霞跟他丈夫去國立劇場時,他就開始猛喝起來。村岡對地方美術館風潮的陰暗面感到憤慨,於是也不斷舉杯,後來喝得不少。

  「再去一家酒館喝點?」

  兩個人都不打算就此分手。伊織舉手攔了一輛駛過來的出租車。

  「可是,咱們好長時間沒一塊兒喝酒了。」

  「上次宴會上見面是二月末吧……」

  「是二月十八日。」

  宴會後,他曾和霞在飯店的酒吧一起喝酒,這成了他倆發生關係的起始點,因此,伊織忘不了這一天。村岡靠在座背上,點著煙,突然想起來似地問道:

  「噢,你太太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

  村岡知道伊織已經分居,也瞭解他和笙子的關係。伊織離家出走時,被逼不過,只好交代了緣由。開始時,他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但後來覺得,早晚也會知道,又覺得這個朋友信得過,所以就說了前因後果。然而,那個時候,村岡只是叨咕了一句:「不可理解」。他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但絕不更多地干涉私事。伊織喜歡的正是村岡這種很有節制的性格。

  「這麼說,還是不同意離婚?」

  「對……」

  汽車左側正是靖國神社的樹林,一片漆黑。

  「那一位女的呢?」

  「老樣子。」

  村岡掐滅了煙,說道:

  「不過,你挺累吧?」

  「什麼?」

  「各個方面呀……」

  伊織順從地點了點頭,用不著村岡說,伊織這些日子確實感到疲勞。

  「沒有家庭,到底還是……」

  伊織十分理解村岡想說的意思。分居過著獨身生活,說起來自由,但這自由真讓人厭煩。也許因為如此,最近伊織經常回家,一邊收拾郵件,有時甚至想,不如乾脆睡在這兒。每到這時,他都告誡自己:「不行!」之所以出現這種心態,大概就是因為已經厭倦了自由。

  「可是,這樣下去行嗎?」

  「不,不行呀!」

  「那麼,你怎麼辦?」

  村岡再問,伊織也沒法回答。

  「我不打算干涉你的私事,但我不希望你破壞自己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才能。」

  「我根本就沒有才能。」

  「別這麼說呀!」

  「好吧!這事不用你多操心。」

  沒有穩定的家庭,確實很累,但他並未因此喪失了投入工作的熱情。相反,最近倒是幹勁十足。說不定離開家處於不穩定的狀態,反而刺激出了新的工作熱情。

  實際上,伊織如今還沒解決和妻子的糾葛,和笙子的關係也處於若即若離,最近又萌發出對於霞的愛。說起來,是他自己在製造疲勞的原因。

  然而,雖然如此,他感到自己正在不斷迸發出激情,向新的工作挑戰。

  「倒也並非事事如意就好呀!」

  「這我明白,但只有家庭安定,才能湧現新的活力吧?」

  「是嗎……」

  「不是這樣嗎?」

  「我不反對這說法,可事情也並不那麼簡單。」

  村岡在大學裡供職,工作是評論已經完成的作品,而伊織的工作領域卻是從事新的創作。說來也許是藉口,但他總覺得,如果缺乏某種刺激,就不可能激發向創新挑戰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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