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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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即從汽車旁穿過去,沿著石牆走向大門。伊織一直透過後視鏡仔細觀察,似乎看到她那閃現白光的大島式髮型在黑暗中時隱時現。 霞在門前停了一下,然後像被吸了進去似地消失了。 伊織依舊靠在座背上,點著了一支煙。他吸了一口,打開車窗。深夜的住宅區寥無人跡,朦朧的月亮掛在紅松樹梢上。伊織緩緩地吐出煙,心裡還在想:霞最後沒有回頭看這裡一眼。 她下車之後,直奔家門,回到家中。就像是放逐在野外的動物終於急匆匆回到自己的窩,她消失到大門裡面。下汽車那一瞬間,她是不是已經忘了相愛的這個男人?他又想,毫不回首毅然而去,也許正是霞的謹慎之處。 伊織吸完一支煙,最後掛上了檔。在這人跡皆無的住宅區,長時間停車會讓人起疑。他之所以一直等到吸完一支煙,是因為一直期待著霞或許會再次出來。伊織一直想像著,也許她回到家,看到一切都靜謐無聲,又悄悄從後門跑出來。但他也知道,這不過只是年輕時看的電影裡的鏡頭。 「走吧!」 伊織自語著,握住了方向盤。霞說過,從這向前開到十字路口向右拐,行駛四五百米就可以到海邊。他起初想順路欣賞一下夜色中的大海,然後一路回家,但如今只剩下一個人,已經沒有這種心情。按照霞所說,他在第二個十字路口向左拐,一直往前開,穿過鐵路道口,來到國道。他現在是單獨一個人按照相反的方向駛過剛才和霞一起來時走過的路。伊織突然感到有些疲倦,這似乎不僅僅是因為和霞分手的緣故。 以前,伊織曾在腦子裡多次想像過霞住所的情景。她身為著名畫商的妻子,再加上她居住的區域,那一定是一所位於鬱鬱蔥蔥樹木之中而又臨近海邊的豪華庭園。今天過來一看,果然是這樣一所宅院。僅就這一點而言,他猜對了,感到可以理解,但看到霞被吸進那所宅院,心裡又開始翻騰起來。過去,他只是出於好奇心而想觀察一下她的住所,但現在看來,倒不如不看,心裡反倒更好受些。 伊織開車行駛在夜色之中,很自然地想像到說是到京都去的霞的丈夫。今天和霞見面之前,他一直想見一見那位高村章太郎。只要隨便走進位於銀座或者鐮倉的店鋪,就會見到他。當然,對方不會察覺,可他這方面卻可以認出他來。這是為了看清支配著霞的敵人,也是一種類似小偷的好奇心。但看過他的庭院以後,現在他的這種淘氣心理已經沖淡了許多。 來的時候,雖然緊張,但他沒開得太快,但現在卻已稍稍超過一百公里。每超過一百公里時,報警器的叮叮聲就在車內迴響。但是,伊織不理會這些,依然使勁踏著油門奔馳。雖說沒必要著急,但他卻感到有些彆扭,不開足馬力,心裡不解氣。剛才他一直感到,從下車直到消失在大門裡為止,霞沒回過頭,這是一種壓抑的美。但是,現在想法不同了。他在義無返顧的霞身上感受到一種冷淡。不,不僅如此,在回家途中,霞在汽車裡曾經說過,她丈夫並沒等她。她似乎在強調,丈夫經常出差,往往不知何時歸來,他根本不顧家庭,也不把妻子當回事。但是另一方面,她又說,今天遲遲不回家的理由是丈夫不在家。伊織聽這話時曾經感到放心,但也許這只是自己太傻了。 如果丈夫不把妻子當回事,妻子也不把丈夫當回事,那麼不管他是否在家,都無所謂。丈夫在家裡急忙趕回去,而不在家時可以從容不歸,這不正是她看重丈夫的證據嗎?至少可以說,霞是在充分把握自己處境的基礎上採取行動。 當然,妻子出於被丈夫養活的處境,也許當然應該考慮這些。但是,當這種差別過於明顯地表現出來時,那就沒意思了。他倒並不是因此而生氣,但也無法否定,自己確實有些消沉。 「不對……」 伊織握著方向盤自語道。對方既然是有夫之婦,自然這種忍耐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要求得更高,自然就無法和為人之妻者相互愛戀。相互體諒各自的處境,大度地採取行動,是維持與為人之妻者愛戀的基本原則。從一開始見到霞時起,伊織就一直這樣對自己說。他一直下定決心,不要感情毫無控制地強行逼迫,把霞推入絕境。可是,現在他卻十分焦躁。冷靜想來,有些瑣事本來是理所當然,而他現在卻要為此而責難霞。 「還是把問題想得更輕鬆些才好。」 伊織自語著,想到自己對霞的愛居然如此認真,再次感到驚異。 伊織在澀穀駛下高速公路,回到公寓,已經一點半了。 他打開大門走進去,發現門口和客廳的燈依然亮著,一瞬間產生一種錯覺,感到似乎有人在屋裡,但實際上房門已經鎖上,不可能有別人進入房間。仔細察看,他發現屋裡依然跟出門時一樣,桌上擺著白蘭地酒瓶,椅子背上搭著他穿到半截又脫下來的睡衣。 獨身一人生活的寂寞,就是出門時和歸來時屋子裡毫無改變。既然不在家時不會有任何人進來,這種情況本是理所當然,但他依然掩飾不住心中的孤獨。既然如此,那就該找個人一起生活,但這樣一來,又會出現新的麻煩。他是為了尋求獨身的自由而離開家庭的,回到家又感到孤寂,這太任性了。 伊織從廚房拿來酒杯,倒上白蘭地,喝了起來。然後他坐在沙發上,喘了口氣。已經過了一點半,遠方如同潮水般傳來的街市噪聲如今已經遠去。和霞一起離開房間時已接近十點,因此他往返於堂實際上一共花了三個小時。開車時感覺不明顯,但一回到家,還真覺得疲勞。伊織又喝了點白蘭地,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就在這裡與霞一起相對而坐,談天道地,品嘗白蘭地,而且相互親吻。但是,現在這裡看不到任何霞曾經來過的痕跡。他們一起喝酒的酒杯和煙灰缸都已經洗過,床鋪也整理得乾乾淨淨。這一切都是霞料理的,他還實在地感到霞似乎就在身邊。但那只是靜寂的房間裡的空氣,是整齊的房間裡的景象。在這靜寂之中,伊織想到要往堂打個電話。 霞說過,讓他打電話,並且告訴了他電話號碼。但是現在馬上打電話,似乎又會過分暴露自己愛戀的情感。 「今晚就這樣睡吧!」 伊織自語著,發現漫長的春日終於正在接近尾聲。 3.雙葉 春意一度來臨又減弱勢頭,現在再次復原。 在這花紅柳綠之中,櫻花自然也盛開綻放。雖然這種變化是靜悄悄的,好像毫無聲息,但在一片陽春之意中,鮮花盛開,卻實實在在地刺激著人們的感官。 伊織難得有機會步行著從青山公寓來到原宿的事務所。離開房間時,本來打算攔輛出租車,但一到室外,感到春意盎然,就不知不覺中徒步走了起來。 他難得起這麼早,十點鐘就到了事務所。剛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坐下,笙子就推門走了進來。 最初,伊織反對在事務所裡自己單獨設一個房間,可是,所長和大家都在一個大房間裡,職員們反倒會感到拘束。考慮的結果,終於設立了所長室。這倒不是伊織自己的願望,更多地是照顧到大家的情緒。 伊織的深褐色辦公桌上擺著一個細長的花瓶,插著一支晚香玉。花是大約每三天換一次,而打掃房間和插花則是笙子的工作。 「早晨好!」 笙子今天的聲音響亮,但依然聽不出發自內心的歡快。她站在伊織面前,立刻開始一本正經地彙報起今天的日程,就是一個證據。 「十點半,K市副市長來訪,一點鐘到建設省參加中央建築審議會,三點鐘在開發技術中心召開多重結構建築研究委員會。之後,環境改造委員會在帝國飯店召開,時間是六點開始。」 近來,他的工作不單純限於建築方面,建築師涉獵的範圍逐漸擴展到城市規劃、環境改造以至交通體系等許多領域。光是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民間團體參與的機構就不下四十多個。這些機構往往來邀請伊織當個委員,可他盡力拒絕。伊織本來就不喜歡應酬,而且這種會議不少都帶有幾分官僚氣息,令人感到無聊。倒是和知心的朋友們一起喝幾杯可能更輕鬆,所以他現在只是顧及人情不得不接受了幾個機構的邀請,而這就已經超過十個。 笙子今天穿了一件毛線衣,下身是藍色裙子,脖子上掛著一條細細的金項鍊。細長的面龐和簡樸的衣飾十分般配。 「您十一點離開事務所,一直到會議結束,都已經安排好車。」 伊織一邊點煙,一邊聽她說著。雖然日程很緊張,但交給笙子辦,絕不會出錯。 「另外,我想今天中午請假。」 「到哪兒去?」 「我上次跟您說過,星期五下午要回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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