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不,沒有了。」

  雖說還比較早,伊織已經開始準備出門了。他脫下早晨起來一直穿著的睡衣和外套,穿上一條深褐色西褲和一件同屬褐色的條紋上衣,還選了一條褐底的領帶。寢室床左邊擺著日本式衣櫃和洋式衣櫥,伊織總是順手從裡邊拿出自己喜歡的衣服穿上。要是妻子在,她肯定會給準備好領帶、襪子和手絹等零碎物件,可如今一個人,一切都得自己做。

  如果告訴女傭富子,她也能幫著做,但讓別人照顧自己的身邊瑣事,反而覺得麻煩。伊織只交代富子熨燙衣服和洗洗普通的衣物,有時扣子掉了,讓她幫著縫縫。如果更繁瑣的事情也讓她做,正所謂男女之嫌,難以預料。當然,富子既沒有這種心思,伊織對富子也沒有任何特殊的感情。富子不過是他花錢雇的傭人。

  但在同一個屋子裡常見面,相互之間產生一種親近感,而且由於親密,女人的感情也就會顯露出來。富子今天一進屋就說「屋子收拾得真乾淨」,而且當著伊織的面故意揀起桌子上的髮卡,都接近於這樣的感情。富子已經年過五旬,不再感覺到自己是個女人,但居然有別的女人進到自己負責收拾的房間裡,似乎也不太愉快。富子的工作態度當然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但她可能會覺得自己的領土受到了侵犯。

  伊織希望儘量不理會這種感情,但像今天這樣明顯地有別的女人在這裡睡過覺,問題就變得複雜了。富子當然不會直接批評或查問,但態度總顯得冷淡。她雖然不會明顯地提意見,但有時也會流露出不愉快。

  他想,用女人真是件麻煩事,但自己一個人又不能什麼都做。男人隻身生活,確實不順心。雖然時間還比較早,伊織還是囑咐富子等取稿人來時把稿子交給他,然後離開了公寓。像往常一樣,經過青山大街,來到表參道,然後到新宿去。有時他走著過去,算是散步。今天到了大街上以後,他攔了輛出租車。雪已經融化,只有陽光下濕漉漉的人行道還存留著早晨落雪的痕跡。大概因為正值午飯時間,路上車不多,一點之前就到了事務所。他正想直接走向裡邊的所長室,正在打字的相澤笙子已經回過頭來。

  「早晨好!」

  笙子已經幫伊織工作了四年。除她之外,事務所還有將近十來個男女職員工作,但秘書性的工作全由笙子承擔。伊織可以通過笙子早晨的一句問候或她的表情大體察覺她的情緒。剛才那口氣,明朗但缺乏熱情。表面聽來很周到,其實沒有感情。

  「宮津呢?」

  「他說去圖書館,晚來一會兒。」

  笙子說著,拿來兩份文件,放在伊織面前。

  「這是東亞工營公司的報價。兩點鐘部長來公司。」

  伊織不看文件,卻注視著笙子。瘦瘦的臉有點蒼白,遮陽百葉窗在她臉上落下一片條紋。

  「昨天真慘了,結果一直搞到十點。」

  伊織看著文件說道,可笙子一語不發地走向書架。

  事務所佔據大樓南側的一半。所長室在盡裡邊,大約有十五平方米大小,伊織的辦公桌背對窗戶,中間擺著一套接待客人用的沙發。書架在右手,整整占了一面牆。現在其中的一扇玻璃門敞開著。

  從伊織的位置可以看到笙子站在書架前關門的背影。淺褐色西裝穿在瘦高身軀上,顯得很合身。

  「您喝茶行嗎?」

  「是呀,還是喝咖啡吧!」

  伊織看著她的背影,又回想起昨晚的情景。

  昨天是笙子的生日,原本打算一起吃頓飯。後來霞來了電話,突然取消了。笙子今天不高興也許和這事有關。

  不過,笙子絕不會知道昨天他和霞幽會。

  霞來電話時,笙子並不在辦公室,而且他告訴笙子,之所以取消晚餐,是因為宇土名譽教授突然要找他。笙子也知道,宇土甚作是伊織的恩師,不能隨便不見。實際上,他告訴笙子不能一起吃晚飯時,看到笙子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聽到原因以後,她又順從地點了點頭。伊織一直以為她想通了。

  然而,今天的態度明顯地反常。泡了茶放在伊織面前的動作也不自然。剛才走向門口的背影也顯得十分冷淡。

  年輕女人的心變幻無常。剛剛還高興得手舞足蹈,不一會兒忽然神色黯然。有些事情在男人看來簡直無所謂,但女人卻特別苦惱。尤其是像笙子這種性格認真的女人往往會為一點小事情而思來想去。今天的消沉也許不過只是耍性子。伊織叫住了正要離去的笙子。

  「昨天沒去成,下星期三怎麼樣?」

  笙子的頭部突然抽搐了一下,伊織特別喜歡她那弱不禁風的脖頸到胸前的線條。

  「不,不必了。」

  「為什麼?有什麼事嗎?」

  「您不必這麼費心。」

  笙子柔軟的頭髮垂到前面,微微低垂的額頭顯得短了一些。

  聽到她拒絕,伊織再次看起文件來。既然對方拒絕,也無須堅持邀她。她頂多不過是一個在自己手下幹活的職員。不過心裡雖這麼想,卻難以釋然。

  他在心靈深處愛著她,與她相愛四年,工作也全部交給她,同時也有小辮子抓在她手裡。

  「你怎麼啦?身體不舒服嗎?」

  笙子不回答,只打了聲招呼說「我走了」,立刻離開了房間。

  剩下一個人,伊織靠到椅背上。百葉窗半開著,陽光像從窗戶縫裡擠進來似地照射過來。外面陽光燦爛,室內在淡淡的陽光照耀下只有一片寂靜。

  在這寂靜中,伊織思索著笙子和霞。從年齡上說,笙子比霞小七歲,只有二十八。她本來畢業於一所女子大學的美術系,後來對建築感興趣,經過一個在建築公司熟人的介紹,認識了伊織。大概因為父親從事教育工作的緣故,笙子有點認死理兒,難以通融。她自己似乎也察覺這一點,曾有一段時間想要衝破這種束縛。她比較順從地接受了伊織的愛,似乎也和這種心情不無關係。

  然而,生就的倔強脾氣並未因為他們關係加深而有所改變。像工作一絲不苟一樣,笙在愛情上也毫不妥協。一旦陷入愛河,她就一心一意地愛這個人。她甚至認為,要是對其他人產生好奇心,就是不夠純潔。像她那消瘦但勻稱的身軀一樣,她的思想嚴格而狹隘。不過,伊織正是迷上了笙子那種不苟通融的性情。有時看到她過於嚴謹,心裡感到沉重,但反過來說,他又欣賞她那毫不妥協的性格。和笙子在一起,他常感到面對的不是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總是感到很拘謹,宛如跟一個少女相處。

  與此相比,霞就顯得溫柔而多情。她沒有棱角,有一種渾圓地包容一切的寬容。不過,這並不是說霞缺少節操或者過於隨便。性格同樣倔強,但卻比較內向。或者也許是因為她處於為人之妻的地位,言行顯得沉穩。總之,在認真而又神經質這一點上,兩個人也許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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