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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但是雛子卻面有難色。她說一大早起床以後就頭痛,今天實在是不想到大太陽底下曬。她遲緩地用完早餐在陽臺的桌子上杖著頭這麼說。

  「是不是感冒了?」信太郎用手摸雛子的額頭,「好像沒有發燒。」

  「因為老媽不在,為雜事忙來忙去的,可能是累到了。今天一天好好待在家裡就會沒事。所以你們兩人去牧場玩吧,我還想睡個午覺呢。」

  雛子很少會因為身體不舒服而放棄遊玩的。她是那種即使感冒發高燒一聽到有好玩的,就會馬上從床上跳起來開始化妝的人。

  在那個時候,信太郎心中應早已起了疑心。也正因為如此,他對把雛子一人留在別墅沒有顯出任何猶豫。我想他恐怕是想看看,趁我們不在的時候,雛子到底玩些什麼把戲吧。他心裡冷靜地盤算著,要是自己不在家,她應該會有所行動,只要她有動作,就可以清楚看出來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那麼小布,今天就我們兩個人來約會羅。」信太郎用那種情人好不容易可以單獨相處的眼光望著我說。

  要是在一年前和信太郎兩人獨處,一定會讓我開心地想叫出來。但是在那時我沒有特別高興。我擔心著雛子,她那麼迷戀著電器行的男人。她想要一個人留下來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誰都看得出來她根本是裝病。

  一直到那時為止,雛子絕不會向信太郎撤謊。她要是想和新的男友上床會直接告訴信太郎。要是她有必須撒謊而留在別墅的理由,那一定是那種絕不想讓我或信太郎郎知道的理由。我這麼一想,就打心底感到恐怖。

  由於陽光很刺目,我向雛子借了一頂大帽子。我們一坐進車,雛子就套上涼鞋出來送我們。她的臉龐美極了,一點都不像正在頭痛,隔著窗對著我們微笑。

  那天的雛子,穿著我看過好幾次的淺黃上衣和白色短褲。肩膀上被著白色的披肩。我幻想著,看見那大久保勝也用強烈的目光把她的披肩弄到地上,靜靜地往衣服裡伸進手去……

  她說:「小心點,好好玩。」沒有塗口紅的嘴唇,像是被雨露淋濕一樣看起來很濕潤。雛子的視線同等地朝向我們兩個看過來。但是那樣的目光卻好像既沒有看著信太郎,也沒有看著我。

  我隔著窗揮手,信太郎向她送了個飛吻。雛子也一面揮手徽笑,一面還了個飛吻。我們開車走了一會兒回頭一看,已經沒有她的身影。只看到被樹木圍著的別墅屋頂。

  除了雛子讓人擔心之外,到神津牧場的路上倒是相當舒服。雖說是七月最後的一個禮拜,但是拜了梅雨剛過、又不是週末之賜,往來車輛不多。也不太見到觀客的蹤影。四周是一片寂靜。

  車子在沒鋪柏油的路面上爬上爬下。一路上好幾次發現了不錯的風景,就把車停下來。有一座好像是由一群險峻的岩石所彙集的山,信太郎告訴我那是妙義山。我說好像是有魔力一樣。他點頭說,這種說法雖然有點幼稚,但是很像小布會說的話。有魔力的妙義山……

  就在翌年的二月,于輕井澤發生了淺間山莊事件。而在那之前,赤軍搬離了位於群馬縣的迎葉山和秦名山的據點,而到妙義山落腳。他們知道警方準備來搜索,沒多久又被迫逃離妙義山。從那兒逃走的路之一,就是經過神津牧場到深山。也是我和信太即在那天開車經過的地方。

  改變我一生命運的那一天,我國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有關淺闖山莊事件的新聞報道上。面我呢,在赤軍正于輕井澤不斷地開槍抵抗的時候,一個人來到輕井澤,拿起獵槍。在我的手指扣板機的時候,開著的電視機正播著有關淺間山莊事件的新聞。

  當然,我引起的事件和淺間山莊事件什麼關聯也沒有。我甚至對赤軍的左派思想也沒有認同感。但是在他們展開槍戰的同時,我也拿著獵槍和他們一樣扣上板機。

  他們在抵觸法律犧牲了幾條性命的同時,也葬送了一個時代。和他們幾乎同年齡的我,也一樣地殺了人,自己斷送了自己的一生。要是淺間山莊事件算是宣告那個波浪萬丈時代的結束,那我也是在那一天將自己的人生劃上了休止符。

  那是一個被某種幻想面迷惑的時代,我與那個時代共生,也與那時代共亡。這麼一想,到現在還覺得不可思議。

  車在神津牧場停下來。我們下了車,牧場內沒有太多攜家帶眷的遊客,看起來好像完全攤在陽光下一樣。風中有肥料的味道,陽光很強,只要向著太陽站一會兒,頭就會暈起來。

  瀏覽完中群和山羊的小屋後,在草原的樹蔭下休息,吃著信太郎買來的冰淇琳。就像他說的,用剛擠好的鮮奶做的冰淇淋好吃得不得了。

  吃完了以後手黏黏的,我們兩個就到附近洗手的地方,去把手洗乾淨再回到樹蔭底下來。我一把煙從皮包裡拿出來,信太郎也從夾克的口袋中把香煙取出來。兩人默默地吸著煙,看著天空、眺望著流雲。在草叢中行進的小螞蟻將煙灰彈開。

  「你今天話不多嘛。」信太郎說。

  「拼命忙著吃冰摸琳呀。」

  「有點曬黑了喲。」

  「老師也是。」

  他點了下頭,然後就好像沒話說了一樣。

  「那個電器行的男人。」我靜靜地把香煙在草地上弄熄說,「完全不是我會喜歡的那一型。」

  「怎麼說?」

  「我不懂為什麼雛子會這麼誇他。」

  「現在雛子的興趣好像完全在他身上一樣。」

  「雛子對誰都會感興趣,但是對那個人有點太過了。真奇怪。」

  信太郎對著陽光眯起眼,往前方看著沒有往我這看。

  我又想抽煙,嘴裡叼起一根煙點上火。

  在第一口煙吐出來的時候,我就像是不吐不快地說:「老師或許沒發現,雛子可是真的迷上了那個人。」

  我沒多想地就從嘴裡溜出來這句話。好像是打小報告一樣,才一講出口就覺得自己有點討厭。一陣短暫的沉默在我們之間流竄。但僅是很短的時間。信太郎像是要看穿我一樣望著我,用手指溫柔地把我被汗淋濕的劉海撥上去。

  我看著他。他徽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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