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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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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那種無比的幸福感持續著。在片瀨夫婦的周圍依舊看得到半田和副島的影子。雛子也不改作風,常與半田見面,並到他那裡過夜。半田和我們也常到六本木的卡布其諾吃飯。 那一陣子,我們在外面玩到蠻晚的。到新開的店喝雞尾酒、在彌漫著煙霧的迪斯可跳舞、去看深夜電影等等。還有過在冬天的夜晚,信太郎開車一路飆到湘南,在開著暖氣的車裡面四個人望海望到天亮,然後再原車回東京。 可以說是每一天盡可能地享樂。其實際上,除了信太郎到學校教課和翻譯《玫瑰沙龍》以外的時間,我幾乎都是和片瀨夫婦一起度過。 那個季節,我們消耗了驚人的酒量。雛子拿手菜紅燒肉源源不絕下肚。在目黑像跳蚤市場一樣雜亂無章的起居間內聽著音樂、談笑風生,相互交換著飽含著欲望的視線。有時喝多了不舒服,到洗手間吐起來。 但是通常喝到醉的是我。「小布,臉色不好看。」雛子說。我會笑著說「沒事」,但馬上真的不舒服起來。我想幾乎每個人都有這種經驗,也不便大聲嚷嚷。我到洗手間在馬桶前吐著的時候,可以聽到起居間放著音樂,夫婦的笑聲混合著音樂聲。 雖然身體很不舒服,但是精神卻很和諧、很穩定清澈,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幸福感。這時,有人敲廁所的門,聽到信太郎叫著「小布。」 「還好嗎?沒有昏倒吧。」 「老師。」我以一種可悲之姿、可憐的笑容,眼角流著淚,對著馬桶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怎麼說都說不夠,都不夠。我開始啜泣起來。 但是信太郎聽不到。「喂!雛子。小布沒有回答。沒出事吧?」 聽到有腳步聲走過來。聽到雛子的聲音。有上鎖嗎?小信,打開看看。搞不好暈倒了。門的把手被轉動。沒事,我用醉了的口氣說。我很快樂。我,沒事,一點都沒事。 只有一次,沒有任何前兆,夜裡信太郎到我在中野的公寓來。是一九七一年二月剛過完年的時候。我因為期末考迫在眉睫,向熟識的同學借來一堆筆記,正在拼命地抄寫。天氣很玲。我的房間沒有暖爐,相當地冰冷。為了想增添一點溫度,我在瓦斯爐上燒著白開水。 信太郎一進到屋裡,什麼都沒說就抱住我。他穿著淺咖啡色的長大衣,可以聞到冬夜的味道。我覺得他有點不對勁。我一面緊抱著他一面問:「怎麼了?」 「雛子住院了。」他親吻著我的頸子說。 現在回想起來真有點滑稽。我驚嚇地幾乎停止呼吸,甚至發起抖來。為什麼住院了呢?是受傷了嗎?還是生病了?病情如何……這些都還沒確認我就開始緊張,一定把信太郎弄得很慌亂。 信太郎抽身說「小布」,向著我笑,回復到以往的他。「沒事,我只是嚇嚇你。一點都不用擔心。手術很順利。」 我一聽到手術就陷入驚嚇。想雛子或許會有生命危險。在上一個週末我和雛子見面,雛子一如往常,我們三人在忙完翻譯的工作後吃著老媽做的烏龍面,在沙發上並排坐著看電視。雛子胃口很好,也喝了不少酒,看不出病態。 「病得很嚴重嗎?」我問。 「我沒有呢。」 「老師,告訴我真相。」 他以不能再誠實的臉眯起眼說:「真的。小布,不用擔心。嗯。雛子只不過是得了盲腸炎。」 綜合信太郎的話,是那天晚上雛子的父親二階堂忠志,邀信太郎和雛子一起吃晚飯。出發到約定好的新宿某餐廳,一向好吃的雛子,那天很少見地居然沒有食欲,到了傍晚還開始發燒。 本來以為是感冒了,在與父親共餐到一半時說很不舒服,想回家。但是連到停車場都沒辦法定到,她就痛苦得在路上動也不動。只好慌忙地叫救護車。到了新宿某家醫院檢查的結果是急性盲腸炎,馬上動了手術。 我說:「你得走了,馬上到雛子那裡去。」 「不用。沒有必要,剛剛護士叫我回家沒關係,才到小布這兒來的。」 「我不管。」我很堅持地說。即使是很普通的急性盲腸炎,我必須親眼確定雛子還活得好好的,否則恐怕一夜都無法安睡。雛子不會死。我自己也覺得很傻,想像雛子會不會在我們不在的時候突然病情惡化,醫生開始嘗試讓她起死回生。 「好吧。」信太郎點頭。我們走出房間,坐他的車到醫院。 我完全不記得雛子住在哪裡醫院。只記得不是很漂亮,而且覺得有點陰暗,是一家大型私人醫院。在等待室有一片巨大的鏡子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我一與信太郎進去,電燈正好熄滅。在變灰暗的鏡子中,我記得我們兩人的身影,就映出像兩個並排的青白幽靈一樣。 雛子的病房在二樓。是單獨的病房。看到安靜地睡著的雛子時,我再也忍不住流出淚來,或許是意識到有人來,雛子張開眼。我跪在床邊輕泣著。她用手摸我的頭說:「笨蛋。小布,哭什麼?我還活著呢。只不過是盲腸炎,一個禮拜就可以出院了。」 「雛子,痛不痛?」 「還好。」 「現在呢?」 「已經沒事了。」 「想要什麼嗎?」 「想喝水。但他們不准,想好好喝一大杯。」 乾燥的嘴唇上帶著笑意。雛子沒多久又開始起來,因汗而黏濕的毛髮,在頸部劃出漂亮的形狀。完全卸妝的雛子睡容蒼白虛弱,讓人驚訝她臉是這麼地小,看起來那麼纖細。我和信太郎有好一會兒守著雛子。有人敲房間的門,是老媽。她是來送雛子的隨身用品。 「讓我來吧。」我媽很快地說,「今晚我在沙發上睡陪小姐。先生明天要起早,請回家休息吧。」 「我也要在這裡。」我一說出口信太郎就說:「小笨蛋,雛子到明天就會活蹦亂跳了,你不是要考試嗎?快回家吧。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是我不好,還去通知你,讓你擔心。」 我沒有執意留下來的原因,是因為突然想起來在瓦斯爐上還燒著水呢。想一想真是滑稽,我幾乎是哭著告訴信太郎摘不好家裡會失火。 信太郎看著手錶。我和他從家裡跑出來已經過了一個半鐘頭了,壺裡的水在信太郎來家裡時候已經剩下不多了,經過一個多鐘頭一定是燒幹了。 他把發抖的我拖出病房,往停車的地方拚命跑起來。在車裡,我們沒有交談。信太郎開得很快,當然是超速,且幾乎是闖紅燈沖過十字路口。一到達中野的公寓,我從車裡飛奔而出,跑上樓,打開門奔進房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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