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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13

  九月回到東京後,我有花時間與片瀨夫婦以外的人相處嗎?我想,答案幾乎沒有。

  我也不怎麼去上學。就算去也是蜻蜒點水,只去上必要上的課,然後馬上回家。在校園有誰找我說話,我也只是像家庭主婦一樣應酬一下就走人。

  我對信太郎與雛子以外的人毫無興趣。在街頭演說的咆哮聲中路過也充耳不聞。就算我會反射性地接過散發到面前來的傳單,但是上面寫些什麼根本視而不見。

  那年夏天發生的事不停地在我腦中旋轉。隨著呼吸都可以聞到夏天青草的味道,還有被雨浸濕的樹脂的味道。

  在那個充滿著野鳥叫聲的別墅陽臺,我感到信太郎抱著我。等到端坐起來,才發現自己置身於大講堂,才知道自己張著眼在做白日夢。回過神來,看著筆記,才沒過一分鐘,這會兒耳際又響起了雛子喚著「小布」的聲音。不可思議的是,居然可以聞到雛子一直擦著的香水昧,於是胸中便會一緊。

  在秋天的季節,覺得太早回家可惜,我一個人到晚上還在外面漫步而行。那個時候,我把信太郎翻譯的影印本一直帶在身邊。

  《玫瑰沙龍》這本不像是小說面像是神話的抽象故事的翻譯已漸人佳境。我擔心要是哪天原稿帶在身上弄丟了可是找不回來。所以即使信太郎嘲笑我太過緊張,我還是拿著筆記到學校拜託板田春美影印了一份。

  在公園的板凳或是咖啡廳的角落,還是路過美術館外的庭院,我會把影印本打開來閱讀。只不過是重新讀過,我感到信太郎的聲音就在附近。我不想看其他的書也不想看其他的字,只想品味著自己記錄下的信太郎聲音的文字。

  在稱為《玫瑰沙龍》的起居間內,集結著男男女女。他們像是住在天上的神,順從著自然的法則不停地交歡、吃喝、笑、哭、唱歌、跳舞。

  雖然書中不是完全沒有世俗的感情糾紛,但是嫉妒、焦躁,或是疏離感很快地在沙龍本身特有的性的泉源中消失。只有在新的人物登場時會掀起一陣風浪,展現小說該有的活力,但是那人物一旦融進了沙龍中,那兒就會再回復原有的平靜。

  世界一直在沙龍的門外。但是在某個夏天的夜晚,有一個場景是描寫登場人物的其中一人,從沙龍的窗外眺望著星空,這麼倒過來想著,搞不好自己這一群人是世界的中心,而包圍著自己滿天的星空,才是世界的另外一頭……

  我很喜歡這一幕。好幾次好幾次不厭其煩地只重讀這一部分。小說中的男性一面抱著讓人聯想到妃子的神秘啞女,一面這麼想著。眺望著窗外而流淚。

  他的眼淚沾濕了啞女的手臂。這麼一來,仿佛睡著了的沉靜的女孩起身,用手繞著他的頭子。女孩的臉壓過來尋求他的唇,讓他再看不到窗外的景象。天上的星空,還有黑暗中綻放的薔薇,甚至眼前的美麗啞女的臉龐都在視線之外。只能感到的是吞吐的氣息、肌膚的溫熱,還有湧上來的欲望。其他的一切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在他心中消失。

  偶爾在重讀這美麗的一幕時,咖啡店正好放著「女王」的音樂。那時我就感到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幸福從體內流竄而出,試著想像啞女是雛子,而眺望窗外流淚的是信太郎。然後會有一會兒感動到身體無法動彈。

  我越是這麼回想越是重新認識到,我在那時是同等地愛著雛了與信太朗。我對他們付出的友情也是同等的。我對片瀨夫婦的愛,用盡千言萬語也無法形容。我想可以用愛、友情,或性的嗜好……這些各式各樣的說法來形容,但是至少那種感情在當時是與獨佔欲無緣的。

  不管他們夫婦在性這方面多麼地開放與不受拘束都和我無關,只要他們夫婦的眼神能投向我我就滿足了。同時,在我心中也萌生了他們夫婦應該不會離我而去的沒來由的信賴感。

  那個時候我兩三次做了很奇怪的夢。片瀨夫妻變成我的雙親。我在搖籃中微笑著往上盯著他們夫妻不放,雛子說:「小布,好可愛,然後搖著搖籃。信太郎伸過手來,他的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胸部和腹部。」

  明明應該是嬰兒,但是我的乳房這時卻鼓起來,變成女人的身體。雛子幫我換尿布,我感到害羞。我想表達出這種感覺,但是出口的卻光是呻吟聲。

  雛子說……不要哭,馬上就會很舒服了。嗯……雛子的手讓我意識到潮濕的陰部晾在陽光中。我看著兩人,好像看到理所當然事物一樣平穩地微笑。

  信太郎喃喃地說真是想吃,雛子微笑著點頭。雛子美極了,非常有女人味。我害羞得不得了……是一個這樣的夢。我張開了眼,和夢的內容相反地,有我流淚的痕跡。想到自己真正像是嬰兒一樣地哭泣著就感到好笑。

  那個時候,我在被黑暗包圍的公寓房間裡,往上看著天花板,試著將「老師」說出口。我反復地叫著:「老師!雛子!」「老師!雛子!」叫到連自己都覺得快發瘋了還是不能罷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起身,在睡衣外加了毛衣,然後跑出房子,在寂靜的街上漫步。

  還好沒有人看到我那個樣子。毫無疑問地,我一定看起來就像是個「正沉迷于不正常的戀愛關係中的瘋女子」。

  一到禮拜六和禮拜天,我還是持續到片瀨夫婦的住處幫忙《玫瑰沙龍》的翻譯工作。但是除了這兩天以外,我常常因想見他們而焦躁不安。那時我就打電話到他們家。多半雛子會來接:「啊!是小布。怎麼啦?有什麼事嗎?」我一聽到雛子懶洋洋的聲音就說:「沒什麼事。」我一閉上嘴,雛子就說:「你要不要馬上過來,正好小信今天會晚一點回來,你來陪我吃晚飯好不好?」那時我會直接到公寓去,或者是到雛子指定的店與她會合。像是手帕交一樣,和雛子對面坐著吃冰淇淋,天南地北地聊。聊信太郎、半田、副島,還有在輕井澤的回憶……

  吃完了飯,繞到在車站前的市場陪她買東西,兩人一起分擔提著慢慢地走回家,一路上聽著雛子的喋喋不休,是多麼地讓我開心呀。

  雛子喜歡談她自己,我則喜歡聽她說。我想我的應對方式大概很有技巧,在一起越久,雛子的話就漸漸變成一個人的獨自。我則會在那時偷偷看著雛子的側面,我喜歡偷窺雛予那美麗的輪廓。

  有時雛子會說「在買完東西回家的路上,順便繞到附近的公園吧」。十月份天暗得早,傍晚已是夕陽斜照,公園樹木的四周已漸漸暗下來。雛子要我坐在板凳上,然後拿出香煙。我幫她點上火。

  「喂,小布。」雛子望著天空,喃喃自語似地吐著煙。

  「你有沒有過不管怎樣馬上想跟男人上床的時候?」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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