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異戀 | 上頁 下頁


  「剛剛我講到一半,看你就沒有再做筆記了,這樣沒關係嗎?」

  鳥飼朦朧地看到自己帶來採訪用的筆記本掉在地板上。只有前面四頁記著密密麻麻的字,後面全是空白。

  「像從事您這一行的,有本事可以把別人說的話全部記起來對吧?」

  「沒這回事。」

  「如果日後有想不起來的地方,請您不用客氣可以再問我。不過說是這麼說,我想可以這麼有精神地說話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但是不管怎樣,請不用客氣,只要我還有力氣,一定配合。」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

  「說的也是,你對我的事可能比我自己還清楚。今天晚上我告訴你的一大半,說不定早已在你的想像範圍內了呢。」

  「不。」鳥飼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不知怎麼的,我覺得完全放鬆了!」布美子輕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將自己的事這麼毫無隱瞞地說出來。」

  鳥飼沒答話。布美子很不好意思地偏過頭,用手指玩弄著床單。

  「我想,能相信你真好。以後的事就完全任由你處理,你就看著辦吧。那個秘密也是一樣,其他的也是。我相信,你一定會處理得很好。」

  「我不寫了。」鳥飼低聲說。聲音好像是從瓶子中發出來的一樣,聽起來朦朧的。好像是沒有聽清楚,布美子堆起笑容歪著脖子回問說:「什麼?」

  「不寫了。」鳥飼盯著被她握緊的床單的絹紋重複地說,「我決定不寫它了。」

  布美子好像吞了一口氣。他的嘴唇往下撇,用前齒緊咬下唇。覺得喉嚨湧上一股熱流,沒有去處,在身體中膨脹起來。

  「我無法解釋清楚。」他伸直了背,兩手壓在膝蓋上,然後低頭吐氣。

  「我一直想寫你的故事,所以一直在找你,或許說得不好聽一點,想要討好你。坦白地說吧,我早有心理誰備,不管做什麼,一定要把話從你那兒套出來為止。即使用卑劣的手段也在所不惜。一直到今天下午還是這樣,但現在不同了。」

  「是我說得不夠好嗎?還是因為那樣的秘密到底不是你可以寫得出來的呢?」

  「不是,不是這樣,我不是這個意思。」鳥飼用力地搖頭,「完全不是這樣。」

  布美子的大眼睛擄獲了他。鳥飼想在那眼光深處中尋找責備和忿怒的眼神,但是卻什麼都沒有。布美子只是單純地望著他,只是無心地望著。

  「我只是沒想到,」他喃喃地說,吸了一大口氣低下頭,「會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他意識到自己肩膀小小地顫抖。鳥飼還是緊咬著唇,禁不住眼眶潤濕。

  他慢慢地抬起頭:「謝謝你告訴我一切。今後我會繼續保守你的秘密。我向你發誓,我這一生,會將這個秘密藏於心中。不會把它寫出來,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我代替你,將你所遭遇到的事……」

  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布美子的手從床單上滑過來,雖然關節有點僵硬了,但是手指沒什麼皺紋,而且漂亮白皙。它正尋找著他的手。鳥飼將自己的手指一一與她重疊,溫暖乾枯的手馬上握住了他的。

  「你……」布美子用細小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在我的人生盡頭能認識你,實在是太好了。能夠把一切都說出來,真是太好了。謝謝你。」

  一瞬間,布美子說出的長長的故事,在鳥飼的腦中以幾近可怕的速度一閃而過。他再次想,只要人活著一天,都可以擁有無數的體驗。寧靜的感動將他包圍。

  「我死了以後,如果你有機會碰到那兩人,」兩眼潤濕的布美子鼓起微笑說,「請告訴他們,矢野布美子最喜歡他們了。」

  鳥飼點頭。一面點頭一面用力握著她的手。一股不可思議想要擁抱她的衝動不停向他襲擊,但他只是握著她的手。在病房越來越擴大的黑暗中許久不發一語。

  以下就是布美子告訴鳥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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