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失樂園 | 上頁 下頁
八四


  凜子問道:「那個別墅是他的嗎?」

  久木曾經讀過有關的報道,多少記得一些。

  「原來是他父親的別墅,後來由他繼承了。」

  「那麼他們去的時候,那裡沒有人吧?」

  「他的妻子已經病故了,孩子們還小,他不去的時候是空著的。」

  迎面開來一輛汽車,等車開過去後,凜子又問:「他們死的時候是七月初嗎?」

  「發現遺體時是七月六日,大概是在一個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怎麼知道是那天呢?」

  「秋子直到八日以前還去上班的,九日,有人看見他們從輕井澤車站往別墅方向走去。」

  「是走著去的?」

  「可能也有車,不過,有人看見他們走著去的。」

  「有四、五公里遠吧?」

  差不多得走一個多小時。

  「在別墅呆了二、三天嗎?」

  「不太清楚,他們死的時候,把繩子拴到門框上,腳下踩著椅子,把繩子套在脖子上之後,就踢倒了椅子。」

  「太可怕了……」

  凜子緊緊拽著久木,好半天才鬆開,小聲說:「不過,夠有精力的。」

  「有精力?」

  「是啊,走了一個小時到別墅後,又拴上繩子,擺上椅子,這些都是為了死才做的吧?」

  久木同意凜子的看法,自己去死確實需要有旺盛的精力。既使是健康的人,自己弄死自己,沒有相當的精力集中和強烈的求死願望是做不到的。

  「他們為什麼要死呢?」

  凜子朝著夜空間道。

  「為什麼必須去死呢?」

  凜子的聲音消失在白樺林中。

  「也沒有特別的理由必須去死吧?」

  當時有島五郎在文壇正走紅,波多野秋子三十歲,美貌超群,可以和女演員媲美,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對兒,兩人都處在人生的鼎盛之時,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選擇死呢?

  「要說他們與眾不同之處只有一點。」

  「哪一點?」

  「有島五郎在遺書中清楚地寫著『在這歡喜的頂峰迎接死亡』。」

  凜子突然停住了腳步,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

  「就是說因為特別幸福才死的嗎?」

  「從遺書來看是這樣。」

  起風了,路旁的白樺樹搖曳著。

  「是嗎,是因為幸福才死的嗎。」

  凜子又邁開了步子。

  「也許是害怕太幸福了。」

  「我理解他們的心情,太幸福的話,就會擔心這個幸福能持續到什麼時候。」

  「他們想要永遠永遠持續下去吧。」

  「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

  凜子對著夜空自問自答:「只有死了?」

  回到別墅後兩人又喝了點兒白蘭地,心裡都還在想著剛才的談話。

  凜子向前欠著身子,盯著燃燒的爐火,嘴裡喃喃自語著「原來是這樣」,「只有死了」。

  久木無意跟她唱反調。人越是感到幸福,就越希望永遠擁有它,因而選擇了死,他覺得這種想法既可怕又真實。

  「咱們該睡了。」

  再繼續想下去,只能越來越被死的念頭所攫住,久木先去洗了澡,上了二樓。

  沒有雨聲,周圍一片死寂。久木黑著燈躺在床上,這時凜子洗完澡,穿著睡衣進來了。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才慢慢上了床,久木抱住她,聽見她嘴裡還在嘟噥著:「只能死了?」

  她像是在詢問久木,又像是在問自己。

  「為了保持幸福只能那樣做嗎?」

  「幸福也不僅僅是這些。」

  「我希望像他們那樣永遠深深相愛,絕不變心……」

  凜子的心情久木能夠理解,但是他覺得發暫永不變心就有點虛偽了。

  「雙方永遠永遠不變心,難道不可能嗎?」

  「不是不可能,活著的話,總會有種種的事情發生,不能說得太絕對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活著就不可能吧。」

  凜子的聲音在夜空中迴響著。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聲聲鳥嗚,在這深更半夜,會是鳥叫嗎,久木側耳傾聽著。這時凜子說道:「我明白她的心情。」

  「誰?」

  凜子慢慢放平了身子,

  「就是把男人殺了的那個阿定呀。」

  凜子又提起了那個事件。

  「當時,阿定說因為不想讓任何人得到她所愛的人,所以殺了他,否則的話,他會回到妻子身邊去的。就是說如果不想放棄這個幸福,就只有來死他才行,對吧?」

  「是啊,他就再也不會背叛了。」

  「愛上一個人,愛到了極點就會殺人吧?」

  久木非常明白凜子此刻的心情。

  一個男人喜歡上一個女人,要是喜歡得發瘋,就只有把她殺了。讓她活著的話,說不定她什麼時候會愛上別的男人。不能容忍女人出去放浪,要使她永遠呆在自己身邊,就只有殺了她才是最好的選擇。同樣,女人要想把一個男人據為己有的話,也只有把那個男人從世上抹掉了。

  「愛情真是件可怕的事。」

  凜子似乎剛剛意識到這一點。

  「喜歡上某個人,就想完全佔有對方。可是無論同居還是結婚,都不大容易達到這個目的吧?」

  「是的,活著的話隨時都可能背叛的。為了使這一切都不發生,把人殺死是最保險的。」

  「這麼說愛來愛去,最後結局就是毀滅嗎?」

  凜子發覺愛情這個很好聽的字眼,其實是極端自私的,暗含著毀滅這種劇毒的東西。

  從愛談到死,久木腦子越來越清醒,凜子轉過身來,和他面對面地躺著,用手戳著他的胸口問道。

  「你永遠不變心?」

  「當然了。」

  「你真的永遠愛我,永遠只喜歡我一個人,絕對不喜歡別的女人?」

  久木剛要說「當然了」,凜子用兩隻細細的手指卡住了他的喉嚨。

  久木一下子出不來氣了,黑暗中凜子雙眼死死地盯著他。

  「騙我吧,說永遠永遠愛我,是騙我的吧?」

  「不是,不是騙你。」

  久木撫摸著被掐疼的喉嚨說道,凜子馬上搖起頭來。

  「剛才你不是說永不變心很難做到嗎。」

  的確,要說到永生永世,久木就沒有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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