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失樂園 | 上頁 下頁
六六


  他們感覺有些涼意,又套了件外褂,關上了窗戶。屋裡的光線照出了左邊那株搖曳的櫻花樹。

  一邊觀賞夜色中的櫻花,一邊吃了起來。小菜是時令的清燉款冬和涼拌土當歸,增添了不少情趣。

  久木先要了瓶啤酒,接著又換成了當地產的辣口燙酒。

  女招待斟了第一杯後就離開了,於是,凜子勤快地一杯接一杯地給久木斟酒,然後,又忙著煮開芹萊火鍋,並分別盛到各人的小碗裡。

  久木看著凜子麻利的動作,忽然想起了在自己家裡吃飯的情景。

  和妻子一起吃飯時,她從沒有這麼勤快周到過。儘管由於多年在一起的倦怠,難得竟有這麼大的不同嗎。

  久木現在才感受到有愛與沒有愛的迥然不同,凜子在家裡想必也是如此,甚至於早已不和丈夫一起吃飯了。

  久木這麼想著,給凜子倒上了酒。

  「兩個人一塊兒吃,覺得特別香。」

  「我覺得也是。不管多麼豪華的料理,在多麼高級的地方吃,和不喜歡的人一起吃的話也索然無味了。」

  久木點著頭,又一次感到了愛的可怖。

  以前自己也曾熱烈地追求過妻子,可是現在兩人的關係冰冷,婚姻面臨崩潰;而凜子也曾信任過丈夫,願意和他相伴終生,現在卻是勞燕分飛。

  從兩人現在的婚姻狀態來看,就像剛剛酒醒的男人和女人。清醒後的他們又相互敬起酒來,不久又要喝得醉過去了。

  只喝了幾盅清酒,久木就昏昏然起來。

  也許和凜子兩人一起喝,氣氛融洽,就容易喝醉。

  久木抬頭看了眼窗外,那株櫻花樹還在搖曳著。

  「到外面去走走吧。」

  從一樓的門廳,能夠看到水池那邊的能舞臺。

  趁著女招待撤席的工夫,二人套上外褂出了房間。

  從樓梯上下來,穿過剛才去過的露天浴池的入口,再下一個臺階,來到走廊上,就看見了門廳。

  門廳右邊的大門敞開著,有一個木板搭成的平臺伸到水池上面。

  久木和凜子坐在平臺的椅子上,不覺又歎了口氣。

  剛到達旅店時,他們一見到浮在池中的能樂堂就歎息了一聲。

  夜晚的平臺欄杆上點著燈,照亮了一池相隔的能舞臺,四方形的舞臺像鏡子一樣明亮,高大的佈景上畫的是一株蒼勁的古松。

  能舞臺的左邊有一個和式更衣間,與舞臺之間由一個吊橋連接起來,這一切都倒映在池水中,宛如一幅優美的畫面。

  據說這能舞臺原來在加賀前田家的宅第內,明治末年遷到了福岡八幡宮,後來又遷到了這裡。

  從那以來,在這簧火環繞的能舞臺上,不斷上演了能樂、舞蹈、琵琶演奏以及新內曲等等。今晚沒有演出,舞臺上寂靜無聲,清冷清冷的,更增添了幽玄之趣。

  久木和凜子依偎著,凝視著舞臺,恍恍惚惚覺得戴著可怕面具的女人和男人就要現身了。

  他們是去年秋天來這裡看的薪能。

  去鐮倉時觀看了在大塔宮寺內上演的能,後來下榻七裡濱附近的旅館,過了一夜。

  那時他們還沒有像現在這樣陷入困境,幽會之後便回各自的家,怕配偶知道自己的私情。

  半年後的現在,二人的家庭都瀕臨崩潰了。

  「那次戴的是天狗的面具。」

  在鐮倉看狂言時,兩人還笑得出來。

  「可是,這兒不大適於演狂言。」

  在這個深山裡的幽玄的舞臺上,似乎更適合於上演能夠沁人人心,挖掘情感的劇目。

  「好奇怪……」

  久木望著燈光搖曳的地面喃喃自語道:「從前的人一到了這裡,就會覺得遠離了人間吧。」

  「一定有私奔來這兒的。」

  「男人和女人……」

  久木說完把目光投向能舞臺後面那神秘莫測的寂靜的群山。

  「咱們兩人住在那裡的話也是一樣的。」

  「你是說早晚會厭倦嗎?」

  「男人和女人生活在一起就會產生怠情的感覺。」

  說實話,現在久木對於愛情是懷疑的,至少不像年輕時那麼單純,以為只要有愛,就能夠生生世世永不變。

  「或許熱烈的愛情不會太持久。」

  「我也這麼想。」

  凜子點點頭,久木反倒有些狼狽,

  「你也這麼看?」

  「所以想趁熱烈的時候結束啊。」

  可能是受了燈光映照下的能舞臺的誘惑,凜子的話有點陰森森的。

  久木覺得一陣發冷,把手揣進了懷裡。

  花季天寒,人夜以後涼意漸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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