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如此之愛 | 上頁 下頁
四七


  風野嘟囔著,剛要推浴室門卻把手縮回來。

  自己的裸姿映照在洗臉池前的鏡子上。風野一直是不胖不瘦體態適中。現在卻皮肉鬆馳,小腹略突出。怎麼看也不是能與小夥子相敵的裸體。

  瞬間,風野想像著海邊年輕男子們的樣子,古銅色的皮膚,緊繃繃的肌肉穿著泳褲在海灘上奔跑。有的以堅實的臂膀劃著橡皮艇;有的用粗壯的腿踏著衝浪板。

  也就是在昨天,袊子剛與那樣一群人在一起吃飯,談話。

  風野又一次不相信似地對著鏡子打量自己的裸姿。雖然心裡仍覺得年輕,但是肉體確實變老了。具體說不上來是哪部分如何老,但是肌肉鬆懈、皮膚缺少光澤。而且,從胸部到腹部出現三道大橫褶,胸前的老年斑也依稀可見。

  「太難看了……」

  風野從沒有羞於讓袊子看自己的裸體。兩個人同時裸體時,害羞的自然是袊子,風野總是認為大男人何羞之有?

  可是,今天袊子大概該瞪大眼睛審視自己了。如果原本該害羞的女方,卻以冷漠的眼神盯著自己,雙方的地位就要發生逆轉。

  若是讓袊子看到中年人的裸體,她恐怕會在震驚之餘,對執著於這樣的肉體而感到失望。

  「算了吧……」

  風野像是在訓誡自己躁動的欲望,自言自語地說。

  現在絕不能闖進浴室展現醜陋的裸體。無論怎樣努力在身體上是無法與年輕人相比的。明知這一點還要亮相的話,可能會把原本就搖擺不定的衿子推向年輕人一邊。

  雖然,有些像不戰而敗、夾著尾巴逃跑的狗,但是既然獲勝無望就不該去挑戰。

  風野去客廳裡換上睡衣,然後又往酒杯裡續了點威士忌。

  此時的風野似乎是看見了一看就後悔的東西一樣。以前曾一絲不掛地讓衿子幫著擦背,還只穿一條褲衩在衿子面前練習仰臥起坐。衿子說過:「背真寬啊」,「再不鍛煉可不行」等話。現在她能滿口稱讚年輕的男人充滿活力,說和他們在一起愉快,不正是由於在肉體方面進行了比較的結果。較之於精神方面,衿子對風野的肉體可能已生厭倦之心。

  「你夠現實的啊……」

  風野又覺得自己的感慨有些可笑。總是視衿子為掌中之物的自己實在是過份自信了。

  實際上,冷靜地思考一下就立刻會明白,在各方面自己都無法與年輕人相比。正如衿子所言,年輕男子誠實、熱情,對女人體貼,不耍心眼。當然,衿子結識的大概都是腿長,體態端正,英俊的年輕男人。說起話來也是嗓音宏亮,中年男人比他們要差好幾個檔次。更何況,那些人都是單身漢,只要對衿子動了心就可能導致結婚。

  比起那些人,或許風野的惟一強項是收入略高些。但其中大部分都用在了妻子、孩子身上。再一個略顯優勢的地方是自己閱歷相對豐富。年齡雖然大些,但是理解力強。這個優勢弄不好有可能變成嫉妒和耍陰謀的工具。

  最後,惟一值得炫耀的就是風野的性交技巧了。比起毛頭小夥子肯定要強一些。特別是在風野的誘導下衿子懂得了什麼是性交,並且逐步掌握了享受交合的愉快。能對已經有了妻子、並且無望與之結婚,錢也不是特別多的人,袊子在長達五年多的時間裡矢志不移,在很大程度上是被風野的性魅力吸引。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這強有力的性紐帶連結,恐怕早就分手了。

  事實上,兩個人之間發生過多少次爭吵已難計其數,然而每次和好的媒介都是性交。無論彼此間發生的是爭吵相罵,甚至是互毆,一旦合歡之後,所有的不愉快頓時經作烏有,誰也不再計較。接著就是相親相愛,耳鬢廝磨。世間上沒有比性更強的紐帶了。

  話又說回來,這種想法或許也是一種一廂情願。

  昨晚上爭論過後又是一番親熱,今天本該雨過天晴了,沒想到袊子又迷上年輕的男人,與他們一起喝酒遲遲不歸。

  不斷的愛撫之後,本該烏雲散盡。但是依然黑雲重重,並沒有完全放晴。

  對前一段做個回憶的話就會發現,爭吵過後,兩人關係恢復的速度確實放慢了。性交也失去了特效藥般的作用。當然並不是完全不起作用,只是不如從前靈驗了。

  儘管如此,風野並不認為自己體力和性愛技巧忽然下降。自然不能像年輕時那樣,一夜數次做愛。但是,每次都做到完美無瑕。即使這樣還不能拴住袊子的心,或許說明在性愛方面已陷入程式化的窠臼。

  風野還在沉思,袊子從浴室中出來了,粉色的睡衣裹住初浴的身體,濡濕的黑髮披散在肩上,窈窕動人。

  「我渴死了。」

  袊子接了杯自來水喝了幾口,在風野旁邊坐下。

  「喲,滿臉嚴肅,想什麼呢?睡吧。」說著就起身往臥室走。

  「等等。」

  風野喊了一聲。「你討厭我嗎?」

  「哎?你怎麼突然……」,因為酒精作用和初浴之後而面色紅潤的臉,顯出吃驚的表情。

  「我問你是喜歡還是討厭?」

  「嗯,不算討厭吧。」

  「就是說不太喜歡嗎?」

  「喜歡是喜歡,就是……」,袊子話只說了一半,用雙手撩了撩潮濕的頭髮。

  「就是什麼?」

  「有討厭的地方唄。」

  「沒關係,你只管說。」

  「首先,你有妻子,有孩子。但是,最可恨的是你含含糊糊的。」

  「含含糊糊?」

  「跟你妻子是離還是不離?是不是跟我結婚?希望你明說。」

  這的確是風野最致命的短處。躊躇之間,已經到了二者必擇其一的時候。說心裡話,風野既不想捨棄妻子、孩子,也不樂意同袊子分手。明知這樣只顧自己合適太自私了些,卻無法做出抉擇。

  「還有嗎?」

  「就這些了。沒關係的。」

  「什麼沒關係?」

  「我還是喜歡你啊。」

  袊子突然頑皮地一笑閃身進了臥室。風野品著杯中剩下的威士忌自言自語道:

  「還是喜歡……」

  雖然對風野有不少不滿意之處,但是袊子好像並不因此而準備分手。當然,風野也沒分手的打算。

  彼此互有不滿。雙方的關係在這種狀態下能保持多久?

  風野似乎意識到,自己沉涸於深不見底的色海之中,一絲寒氣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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