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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朋友一死我立刻就辭去了和他一起擔任專職講師的大學的工作。其它的事情沒有什麼大變化。」

  自從大學的文學系畢業後,主要以翻譯野生動物的收集及飼養的記錄為主。其中的一本動物觀察記再版幾次。我和妻子靠著版稅保障了生活的最低限。當然,現在我和妻子住的房子,乃至把嬰兒送入養育院的費用等全是靠妻子父親的援助。而且從我開始放棄講師這一職業開始,大概家庭開支的超支部分也都由岳父替我們負擔了。開始我對於讓岳父給我們買房子這件事有反感,但是自從朋友自溢身亡以後對於妻子依賴岳父的所有事都不太在意了。

  「家庭生活怎麼樣,不太好吧。看到你躺在髒乎乎的床上睡覺時我很吃了一驚。而且你起床以後,臉上的表情、聲音也都與以前不同。直截了當地說,我感到你在下沉,在走下坡路。」

  「自從朋友死後我確實很消沉。再加上嬰兒的事兒。」我畏縮地為自己辯護著。

  「可是拖的時間也太長了。」鷹四追問著。「再這樣拖下去的話,你臉上這種消沉表情就會固定住了。我在紐約雖然也見到了如同廢人一般過著隱居生活的日本哲學家,但他是為研究杜威的門徒才去的美國,完全喪失自信後,結果成了那個樣子。你開始像那位仁兄了,臉也像,聲音也像,特別是姿勢和態度簡直一樣啊。」

  「你的『親兵們』把我叫做老鼠啊。」

  「老鼠?那位哲學家的外號也叫老鼠。阿蜜不能相信吧?」鷹四浮現出困惑的微笑。

  「相信,」我說,聽到自己的聲音中有著明顯的自我憐憫的感情,不覺臉紅了。

  我的確像那位喪失了自信的哲學家一樣越來越像老鼠了。在為淨化槽而設的坑中度過黎明時的一百分鐘後,我開始反復玩味那種體驗。我已意識到我自己從肉體、精神兩方面都在下降,下降的斜坡另一端明顯地通向漂著濃厚的死亡氣息的地方。最初感到身體被分割成無數部分,各部又無端地疼痛,這意味著什麼現在完全明白了。而且這種心理上的疼痛並未因為已被意識到了而能夠克服,反而更頻繁地向我襲來。那熱切的「期待」之感永遠也不再回復。

  「必須開始新生活,阿蜜。」鷹四加快速度,加重語氣地重複著。

  「如果能開始阿鷹所說的新生活很好啊,我也知道那對阿蜜是必要的。」妻子因陽光耀眼而眯縫著眼睛,均等地看了看窗邊並排站立的我們兄弟倆說。

  桃子已像印地安的小新娘一樣穿好了衣服,還在頭上戴了一個皮制的髮卡。妻子幫桃子穿完衣服,正要朝我們走來。在早晨的陽光中,現在妻子並不很難看。

  「不用說,我也想開始新生活。可問題是我的茅草房在哪兒呢?」我現實地說。我的的確確感到需要一個青色的令人懷念的小草房。

  「現在你放棄在東京所做的一切,同我一起去四國好嗎?把那兒作為新生活的起點也不壞呀,阿蜜!」鷹四明顯露出一幅擔心會當場遭到我們拒絕的表情,但還是充滿誘惑地說:

  「本來,我就是為了這個而乘上噴氣機,一邊用時差的笊籬清洗大腦,一邊飛回來的。」

  「阿鷹,要是去四國的話,我們坐車去!即使裝滿行李還可以輕鬆地乘上三個人,開車的時候後面還可以睡一個人。我買了一輛舊雪鐵龍正預備著呢。」小夥子也加入了我們的談話。

  「阿星這兩年一直在汽車修配廠工作。而且買了輛破爛雪鐵龍,設法修理得能開了,自己修的。」桃子補充道。

  年輕人從臉頰到眼睛周圍都泛起了紅暈,很單純高昂地說:「已經辭掉工場的工作了。阿鷹來信了,桃子來告訴這事兒的那天,就對工場主說辭職了。」

  聽了這些鷹四感到困惑,但又浮現出一種掩飾不住內心滿足的孩子般的表情。

  「你們這些人,也不考慮一下,真行。」

  「請具體地說明一下在四國的新生活。是不是像你們先祖一樣勤奮地種地?」

  「阿鷹在美國給去視察超級市場的日本人旅行團做過翻譯。在那些旅行者當中,有一位對阿鷹的姓感興趣的人,和他交談才知道,原來他是四國那個地方的超級市場連鎖店老闆。還知道他是一個有錢人,現在還支配著你們那個地方,而且老早就想買你們老家的宅邸。計劃是把建築物搬到東京開一家鄉土料理店。」

  「這就是說,要處理我們那古老的木制怪物的本地新興資本家出現了。如果阿蜜你也贊成賣的話,我想我們也應該回去看看將要被拆的舊宅。我還想回村裡再明確地聽聽曾祖父與他弟弟的那件事。也為了這個原因,我從美國回來了。」我不能馬上相信弟弟那個計劃的具體性。即使弟弟突然發現自己具有優秀實業家的才能,也不能把山谷間荒廢的房舍賣給具有當代頭腦的超級市場連鎖店的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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