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同時代的遊戲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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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學習不懈,所以你父親讓你說一說你對破壞人的看法。於是思考一番之後,你就按他已經活了二百年、能跳過大楊樹的巨人等等條件,就計算出他的糞量至少在四百噸以上。你為什麼選來選去偏偏選出這麼個問題?不論你父親,也不論我們,對於你算出巨人總糞量,無不覺得的確可笑。但是,你跟你父親學了那麼久,除了這個令人可發一笑的之外就沒有更重要的了?你父親是那麼熱心地研究,鄭重地敘述破壞人傳承的重要性,本來不能設想你對此不可能沒有感受,可是你為什麼跑題跑到這個程度? 面對阿波老爹、培利老爹十分誠懇、十分親切的態度,我不能不臉紅,但是我的內心深處和這些學者們不同,父親=神官對於我的大糞的說法並不僅僅看作滑稽的惡作劇,總之我是保留這種看法的。還是個孩子的我,包括不同層次的態度中,也反映了對父親=神官兩面價值的感情。自己確實口頭上承認滑稽所追求的是可笑的效果。但是自己內心主要想的還是打算表現自己。作為父親=神官,我覺得他是不是應該給以理解?妹妹,我真想向父親=神官發出這一廂情願的而且是可憐的內心呼聲。 說起破壞人一生的大糞總量的計算問題,我的真實意圖主要在於糞的力量。我這種想法是從這一設想引發的,也就是不管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多麼堅定地站在我們這一邊,決不能向他們挑明的就是五十天戰爭的傳承。和大日本帝國軍隊之間進行全面戰爭期間,雖然藏在森林裡展開了遊擊戰的時候,村莊=國家=小宇宙的人也沒有往原生林裡排泄過糞尿。 他們在森林的突出部修築起糞尿池,也就是先挖好坑,用粘土夯實,把糞尿運到那裡存起來。五十天戰爭敗北之後,我們這塊土地的重建工作開始的時候,活下來的人們,朝著那從「死人之路」到峽谷的橡樹和櫪樹的疏林斜坡,排放了糞池裡的糞尿,從而大大地蓄積了地力,然後創造出蜜柑、柿子、梨子等等產量很高的果園。從五十天戰爭當初把峽谷造成水庫的作戰開始,到戰敗為止,這期間使我們的村莊=國家=小宇宙極度疲敝,就是靠這公有化的果園才得以恢復的,人力資源的衰微,從那以後卻沒有控制住,一直發展下去。 我根據五十天戰爭的糞池,計算出超過二百年的破壞人的排泄量,斷定它對於峽谷和「在」的全部土地所作的貢獻使這片土地大大肥沃了。 3 我對於破壞人糞便的構思,並不是那天在父親=神官以及阿波老爹、培利老爹面前苦苦思索之後才想起來的。那是我作為峽谷的一個孩子,在他的靈魂之中以及從父親=神官每天授課裡自然而然地醞釀出來的。儘管我知道,父親=神官在傳承中沒有談過破壞人的糞便,然而我從父親=神官的教導中理解破壞人最令人感到親切和懷念的形象,從而想到他的糞便。像夢一樣前後矛盾然而卻是現實的形象,我想,破壞人和創建者們來到流水斷了的地方時,擋在他們面前的大岩石塊或黑硬土塊,可能不是別的什麼,而是破壞人的糞便。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本來,那時率領創建者們前來的雖然是年紀尚輕的破壞人,但是我從來沒有以滑稽的口吻說過這件事。 其次,創建期的人們從森林邊緣挖出來吃的「天狗的麥飯」,我覺得那可能也是幹了的破壞人的糞。因為我去「死人之路」那一帶遊玩的時候看到上山幹活的人們的糞,雖經風雨,然而它卻幹了,所以我就把它記在心上了。還有,下個不停的大雨,把盆地的惡臭沖洗了個乾乾淨淨之後,立刻出現了紅色海浪一般的河蟹。創建者們拿它當主食的這種河蟹,雖然它本身不是糞,但我感覺上它是近乎糞的動物屍體,我以為人們吃河蟹實際上是在吃破壞人的屍體。那時候,破壞人在那次爆破中喪生,實際上卻是我們當地創建期已經巨人化了,這事我已經從父親=神官的口傳中聽到,和任何創建期的神話都不相同。也就是我這個孩子也並不是只聽父親=神官上的課,而是積極地打開破壞人和村莊=國家=小宇宙的關係。 父親=神官本人在別人看來是屬多義性的,但毫無疑問,他是按他內心的一貫性行事的。那是太平洋戰爭進入後半期,妹妹,你一定還記得父親=神官那異想天開的舉動。有不少人說父親=神官發了瘋,峽谷和「在」的老人們滿是皺紋的臉上只是苦笑,嘬得溜圓的嘴唇發出長歎,並沒有受這種傳說左右。當這種傳說若有若無的時候,仿佛不治自愈的傷一樣,父親=神官發瘋的傳說自然而然也就風平浪靜了…… 父親=神官發瘋的傳說擴展開來這件事,遠因起於開戰以後的第三年,到峽谷小學上任而來的新校長。前任校長和峽谷、「在」的老人們關係很好,對於當地的習慣和風俗等等從不說三道四,這在孩子們眼裡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然而新校長剛剛到任不久,就把「在」的分校人員也動員到峽谷來,集合全體師生,發表批評我們當地人的演說。他說:「非常時局之下的大日本帝國一切地方無不高漲的愛國熱情,在這個盆地上冷漠到令人吃驚的程度。連奉安殿也沒有建立,這是什麼原因?必須開展發揚愛國心的運動。當前要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每月初一和十五,我們大家都要參拜三島神社,祈禱戰爭勝利和本鄉出身的士兵建立功勳。」 當天就舉行了首次集體參拜。妹妹,我想起當時的情況,那是和秋祭時大家高興和緊張的氣氛截然不同,走向神社的長長行列,悄然無聲,非常沉鬱。我們在校長和班主任的監督之下,每天到神社的前殿裡面的高處拍手祈禱,我們這些孩子們確實有事向破壞人祈求的時候,無人不知,那不是到這裡來,而是到森林裡去的,所以怎麼也想不通。 這種想法不僅我一個人有。校長對於頭一次全校參拜神社時孩子們的態度不僅非常憎惡,而且看到孩子們不論集合或者行進毫無熱情,就看不下去,大加斥責,說是我們根本不像少小國民。第二天上午的課也不上了,專練整隊行進,向右看齊。而且直到下月參拜的日子之前,體育時間全用於這種訓練。父親=神官每天從峽谷最高處的神社社務所俯瞰小學校操場上列隊行進和然後面向東鞠躬的孩子們。大概是想通過這種活動培養孩子們的決心吧?第二次的全校參拜時,四到六年級學生在神社院內列隊,身著國民服十分嚴肅的校長深深鞠躬的時候,父親=神官發出高聲地開了神殿的兩扇門,從沿著山崖斜坡的白木階梯上急忙跑下,來到神殿。 父親=神官的裝扮,在孩子們看來是作了充分準備,十分莊重。他頂著一頭染成紅色的棕櫚毛一般的頭髮,戴著也是紅色的天狗假面。本來就像得了末端肥大症似的一雙大腳,穿著一雙大靴子,靴面上栽著棕櫚毛,就像兩隻黑紅色的大野獸腳一般。除此之外幾乎全都裸露在外,全身畫滿紅色花紋。生殖器用紅色套子裹著,屁股後面有根紅色木棒,把這兩者用繩子纏在腰間相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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