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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擊中中心 八月三日晚間NHK播放的電視節目,是我和電視節目主持人以及攝像師朋友們長期合作共同製作完成的。今年是廣島、長崎遭受原子彈轟炸四十五周年。很早就開始策劃製作一部主題為《世界還記得廣島嗎?》的節目。我對電視節目製作本不熟悉,但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接受了節目策劃這樣大難度的工作。 我從長子光出生的那一年夏天開始,就經常去廣島。今年六月是光的二十七歲生日,我 的把以廣島為中心思考社會、世界和人作為自己文學活動支柱之一的工作也已經過了二十七個年頭。 我對廣島的體驗寫在《廣島劄記》裡,後來又寫過不少各種形式的文章。其觀點大概是這樣的:人類在廣島、長崎所遭受的核武器打擊是二十世紀最大的——這種表現絕不過於草率——悲慘事件。而且在將近半個世紀裡,這極具「威力」的核武器對國際形勢的變化起著巨大的作用。被原子彈轟炸的人由於放射線污染造成第二代人的各種疾病,受害者老年後會出現白內障、癌症等病症,原子彈轟炸造成的悲劇至今仍在繼續。 我們也絕不能忘記的是,從廣島、長崎遭受原子彈轟炸的那一天開始,各種各樣救助原子彈受傷者的活動就開展了,而且今天還以新的形式繼續著。今年夏天,我在廣島見到這樣一位老年婦女。她十七歲時遭受原子彈轟炸,當時她新婚不久,丈夫應徵上了前線,自己不僅要忍受被燒傷的肉體痛苦,而且還要忍受在夫家受歧視的精神痛苦,但她仍然頑強地生活下去,撫育孩子,後來成為廣島演講團的一員,向年輕人講述原子彈轟炸的慘禍。她這樣的人,從四十五年前夏天的那一天開始,就面對核武器的威力和受害者的悲慘,為恢復人性而堅持不懈地奮鬥著。 我經常想起他們的核心人物、原子彈轟炸醫院重藤文夫院長。重藤博士擔任廣島紅十字醫院副院長,赴任不久的那天,他在廣島火車站前面打算換乘電車去醫院上班,遭到了原子彈轟炸。從下午開始,無數傷員抬進醫院接受治療。 現在想起來覺得不可思議,重藤博士是專門研究X光透視治療的醫生,他立即發現醫院地下倉庫裡的透視底片被曝光,開始仔細觀察轟炸中心地的方向與醫院內外的受害者、受害物之間的關係,成為最早確認投在廣島的新型炸彈種類的判斷者之一。 光在六月出生,我第一次見到重藤博士是那一年的八月。當時我還年輕,生下來的第一個兒子腦部就不正常,束手無策,不知如何解決,心亂如麻。我為了撰寫在廣島召開的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的報告文學而前往廣島。那次大會在蘇聯的核武器是否為了正義、和平的評價問題上發生嚴重分歧導致分裂。在這個極其困難的時刻,我對政治性的群眾運動幾乎一無所知、毫無經驗,為什麼會接受大會報告文學的撰寫任務呢? 現在我能明確回憶起來的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情緒的迫切要求。如果不把自己的情感推向更廣闊的視野裡去,就會被孩子的苦惱所壓垮。另一個是當我接受《世界》雜誌的年輕編輯一再要求撰寫報告文學的任務後,從當時借居的二樓窗戶俯視他離開大門的背影,忽然發現那身影看上去悲涼楚憐。 這位年輕的編輯安江良介君現在是岩波書店的社長,成為我終生的好友。當年是他說服我接受這項工作,其實他把我從被殘疾孩子弄得焦頭爛額的處境中拉出來寫報告文學,大概也隱藏著自己的憂鬱——他當時剛剛失去第一個孩子。 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吵得不可開交,弄得我筋疲力盡,但我還是抽空到廣島原子彈轟炸醫院採訪,聽重藤文夫博士講述自己遭受原子彈轟炸的經歷和治療的經驗,我覺得受到真正的鼓勵,從內心深處治癒了自己的疾病。我的眼前展現出一片嶄新的人生視野…… 在大學教過我的研究法國文藝復興的專家渡邊一夫教授,對文藝復興的核心思想人文主義做過幾個定義。其中一個定義是「不要過於絕望,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重藤博士談論遭受原子彈轟炸的廣島以及受害者的治療問題時,顯然認為對這次慘重的災禍「不要過於絕望,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表現出人文主義者對待苦難的態度。 我對這位年輕時專攻X光透視醫學、具有不屈性格的醫生恰好被派到廣島醫院工作這件事覺得不可思議。而且,對自己面臨人生第一次也許是最大危機的時候,能夠在廣島聽到醫學專家的教導也覺得不可思議。正因為我在大學接受過另一位也是我終生老師的教育,在這個基礎上,才能完全理解重藤博士的人生思想。 這些重要因素結合的瞬間如命運一樣存在于我的人生過程中。後來經過更多的實踐,我現在對此堅信不疑。我有時候覺得,這是某種超人的存在通過我們人類「擊中中心」的瞬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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