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愁容童子 | 上頁 下頁 |
七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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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關於人們的自殺,吾良認為那只是對自己的肉體施加暴力。因此,他關心究竟施加多少暴力才是恰當的…… 「那部電影中的、脫離主要情節卻被吾良放進去的插曲,我確實寫過。在寫作的同時,想起酩酊大醉中曾如此這般了一番,這也是事實。但是,我在作如此嘗試時,卻並不是認真的。在寫小說時,我想寫下自己這種並不認真的半途而廢的情景。母親就討厭我這種總是難以改掉的半途而廢。 「吾良從不半途而廢,無論從事什麼都會周密考慮。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朋友,只要實際運作起來……」 「……在早餐時聽到如此深刻的講話……都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了。」真木彥說道,「我認為,不僅塙吾良先生,就是古義人先生本人,也都是過分認真的同時代的人呀。」 「……聆聽了非常重要的教誨。」田部夫人說,「今後的工作,將充滿緊張的氛圍……因此,羅茲小姐,關於剛才對您說起的事,肯定已經作好了準備。所以,能再次勞您大駕嗎?」 山腰被籠罩在上午的輕曼霧氣之中,被雨絲濡濕了植被欣欣繁茂。更高處的闊葉林則在濛濛細雨中為薄霧所繚繞,古義人和羅茲都被闊葉林的景致所吸引。及至行駛到彎彎曲曲山道的隧道處,卻突然刮起一陣低窪之處並不常見的陣風,當綿延的柑橘田那碧綠的平面上開始起伏孕育著暗綠陰影的光亮時,兩人同時歎了一口氣。 正駕駛著車輛的真木彥疑惑地微微轉動身子。像是撫慰受到冷落的弱者,羅茲用指尖碰觸著真木彥那洗得很潔淨的後腦勺。 被真木彥和羅茲送到十鋪席後,古義人在大門處向屋裡招呼,卻不見阿亮回應,甚至連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古義人提著飯店裡的便餐盒和CD的小包裝來到餐廳兼起居室時,發現阿亮正隱身於沙發靠背後的狹小之地。古義人把田部夫人贈送的禮品放置在阿亮能夠看到的角度,自己則面對餐廳的桌子坐了下來。 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褲子的屁股處和T恤衫的後背上沾滿塵埃的阿亮終於走了出來。對於那些禮品,他連看也沒看上一眼,便徑直去了衛生間,長長地撒了一泡尿。面對站起身來等候自己的古義人,阿亮用瞳孔和虹彩上都蒙著眼眵薄膜的眼睛迎過去,聲調低沉地緩慢說道: 「戴著手銬,被扔在,高速公路上。那女孩子,死掉了!被長途運輸的卡車,軋死了!」 古義人意識到,暫住在這裡的阿紗回家去的上午,阿亮與麻兒通了電話,充分敘說了以上話語後,便藏身於沙發之後——這是遵從麻兒的指示——了。說完話後,阿亮並沒有再度鑽回到沙發後面去,卻仍然神思恍惚地低垂著頭。古義人也像阿亮那樣,沒有可行之事,只是打量著從羅茲那裡分來的禮品,這才發現,那都是一些寒磣且令人生氣的便宜貨色。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所發生的事與阿亮所述一定沒有差異,可是……手銬,古義人知道,那是對阿亮具有重大威脅的戒懼。七年以前,在阿亮工作的那家福利工廠中,有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智障男子。當時,阿亮對周圍的人都比較習慣且能親密交往,惟有對這個男子難以適應。在福利工廠決定接受此人以前,他的一隻手一直被手銬鎖著,等待他的母親下班歸來。當他到阿亮身邊來說話時,他告訴阿亮,自己就是這樣生活過來的。 「阿亮,今天早晨八點開始播放的BS電視臺古典音樂節目,你看了吧?」 「是的。是篁先生的《海》,還有德彪西①的幾支曲子。」 ①德彪西(ClaudeAchilleDebussy,1862-1918),法國作曲家,印象派奠基人——譯注。 「後來,就切換到新聞頻道了吧?」 「BS2台,也播放新聞呀。」 「在關閉電視機之前,電視開始播放新聞節目,播音員說了手銬和那個女孩子的事?」 「她戴著手銬,被扔在高速公路上。那女孩子,死了呀!是被長途運輸的卡車軋死的!」 「麻兒掛電話來了吧?」 「掛來了。」 「麻兒說了些什麼?」 「她說,不要看電視。」 「你卻說,已經看到了?」 「我看到了。」 「然後,麻兒就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 「我告訴她,你說錯了,不得了啦。」 「然後呢?」「我說,太可怕了,我要藏起來。」 「是嗎?於是,你就躲藏在沙發後面了?你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麻兒在東京,爸爸又到松山去了。」 「是的。」 「可是,現在爸爸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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