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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第十五章 失去了的孩子

  在一樓的咖啡店,古義人眺望著被平靜的雨絲浸潤著的日本式庭園。聽黑野說,田部夫人是這家古老旅館的第五代當家人,整座高層飯店便是以這個庭園為基調而設計的。在水池周圍,聳立著兩臂都環抱不過來的黑松,還有如同豐腴女人般的樹幹和枝葉、頗有年頭的細葉冬青樹。

  在松山讀高中時,古義人和吾良曾徹夜準備期末考試,早晨上學前從租住的居處走到道後溫泉入浴。吾良平日上課根本不做筆記,可無論世界史也好,人文地理也罷,只將古義人為押考題而整理在粗糙白紙上的內容看上一遍,就會取得與古義人相同的考分。從溫泉返回的道路是通行有軌電車的柏油路面,隔著一座大宅第的院牆,院內的樹木吸引了古義人的注意,吾良於是取笑說:你不是從森林中出來的人嗎?可是,倘若不是進入森林深處,較之於平日裡在山中看到的那些樹木,倒是庭園裡那些年頭久遠的樹木更有樹的神韻……

  回過神來一看,發現真木彥正無精打采地站在咖啡店的入口。看到對自己招手的古義人後,真木彥來到桌邊,雖說剃淨了鬍鬚,衣著也整齊利索,卻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樣。他說道:

  「羅茲被田部夫人叫了去,我以為是到這裡來了。」

  古義人和真木彥都要了咖啡和烤麵包片。

  「剛到飯店時,請古義人先生簽名的那些年輕人,聽說是田部夫人詢問了塙製片公司的原任社長後想出主意搜羅而來的。經理卻放心不下,擔心你會因此感到不耐煩。」

  已經解散了的吾良那家製片公司原任社長的話語,在古義人的內心底裡喚醒了一個記憶。當吾良和古義人這兩家人到松山來的時候,那傢伙駕駛著旅行轎車,在吾良和千曾居住過的區域轉了一圈。中途,車子經過他們曾就讀的高中,吾良便讓車子載著他們闖進學校。進入學校後隨即往右邊轉動方向盤迂回前行,當車子面對教學樓方向時,一如記憶中那樣,帶有廊頂的走廊隨即出現在眼前。吾良讓車子在走廊前停了下來。

  碰巧正是午休時間,學校卻是按平日裡的課程安排正常上課。未經許可就讓車子闖入校園內,照例是吾良的做派。走廊裡有幾團蝟集起來的學生不時向這邊看上一眼,吾良則像美國戰爭電影中的將軍那樣,挺起上身環顧著周圍。這時,古義人想起了昔日裡的往事。從現在的處所往右轉去,便是主體建築的背面,那裡有一個飲水處。學生們身著運動服,在成排的水龍頭前排成隊列。在隊列中站著說話的學生中,古義人和吾良既不是引人注目的特別優秀生,也不是運動場上的英雄。當時,他們曾有過一場不可思議的談話。

  古義人對吾良說:

  「記得嗎?你曾說,『老子們將來如果回到這裡,後學晚輩們將會蜂擁而來。』你還說,『打算讓後學晚輩們看看他們在夢中都不曾見過的漂亮汽車。』……」

  吾良沒有接過古義人的話頭。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為高中生們似乎並沒有被他們兩人所吸引,儘管他們肯定看過吾良的電影,而古義人則是剛剛獲得那項大獎。

  就在古義人對真木彥敘述這並不愉快的往事時,羅茲出現在餐桌邊。據說,她今天清晨也早早泡了溫泉,不僅面龐,從肩頭直到胸脯的上部也浮現出一層油光。緊挨著真木彥坐下後,她要了灌腸、雞蛋和色拉,並讓服務員把早餐送過來。

  直至先前不久,幾位中年婦女還在無視鄰桌這幾個無精打采的男客,談論從瀨戶大橋上所能看到的風光,現在,她們卻直盯盯地打量著流利說著日語的外國女性,臉上卻是不屑的神情。

  「田部夫人說,今天還不能安排事務性會談,出差在外的社長來了電話,說是要向古義人先生致意。或許,他們對於直接向古義人提出希望心存顧忌吧。在與田部夫人的談話中,我覺得,對於在古義人的協助下推動文化項目的計劃,她同樣非常有興趣。只是呀,我對田部夫人的論述存有疑問。她曾幾次提到,自己並不是長江先生的『好讀者』。此前在東京的公開討論會上,從聽眾席提問的人中也曾有人這麼說過。」

  真木彥搶在古義人之前回答道:

  「倘若是《紐約時報》的書評,對於將要論及的作家或詩人,是不會在文章的開頭處就說自己不是此人的『好讀者』的。可是,在日本這個國家的報紙以及週刊雜誌的書評欄裡,可是一直如此的呀。」

  「真木彥在閱讀我訂閱的《紐約時報》的所有版面。」羅茲解釋道,「寄送到古義人這裡來的、請求你參加政治性集會或共同簽名的那些信件,大致上也是這麼開始的。於是我就想請教了——你究竟是誰的『好讀者』呢?

  「自己明說不是你的『好讀者』,是否是在挑釁般地表示自己是『壞讀者』?」

  「羅茲在定義日語時,經常會產生歧義。」真木彥說,「不從正確的定義出發,原本就是日本式的交流方式。我們的社會裡,在會話這個層次上,通常並不追究用語是否具有準確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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