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愁容童子 | 上頁 下頁
六十四


  每當回憶起少年時代與吾良的交往,腦海裡便會浮現出這樣一件往事。父親在那裡開設了超國家主義的修練道場。當父親由於戰敗初期發生的那件事而被殺後,號稱要繼承其思想和實踐的那些人便提出申請,要求在佔領當局的允許範圍內,最大限度地開展活動。為了就相關土地和建築物進行商議,母親出了遠門,預計還要在外面投宿。此外,古義人還記得母親當時心中無底的神情。她只留下「我去東北鄉」——細想起來,這還是父親隨意起的地名——這句話,便乘上長途汽車遠去了……

  記得戰爭期間和戰爭結束後,有一個名叫大黃的青年曾出入家中,他從母親那裡承受了土地,繼續在那裡維持修練道場。轉學到松山的高中並結交吾良後不久,古義人接受了大黃及其指導下的那些年輕人的訪問,與吾良一起前往修練道場。當時,古義人為了應試學習而經常去美國文化情報教育局的圖書館,在那裡結識了名叫皮特的語言學軍官。這次前往修練道場,就是引領著皮特去的。接下去,事件便發生了……

  古義人與東北鄉,也就是與奧瀨的土地以及那裡人的關係,因此而斷絕了。當泡沫經濟籠罩這個國家時,大黃及其弟子們接受收購要求,賣掉了他們一直用作活動基地的土地和設施。收購方是道後的飯店經營者,此人在奧瀨的平坦之處開發出了高爾夫球場。當修練道場直到溪谷對面的溫泉被再度評估時,這裡便被列入了建設計劃——將被建成與高爾夫球場相連接的遊覽區。在完成部分建築物、正要修建度假村主體建築時,與仍住在修練道場宿舍的那些人之間,就產生了要其撤出宿舍的問題。

  現在正是泡沫經濟消退的時期,於是縮小了當初考慮的建設規模,並改變度假村的旨趣,想要重新進行開發,設想用輕量化的郊外小別墅散佈在整個建築用地的範圍之內……

  傾聽介紹之際,古義人也瞭解到了事情的背景——隨著通報大黃之死的訃告一同送來的禮物「甲魚之王」,還有修練道場被解散後寄來的信函等原始背景材料。

  「去了道後,讓對方承認了度假村和黑野事務所發表的內容不曾得到古義人先生的諒解。在此基礎之上,也聽對方再次介紹自己的意圖。本地報紙稱為田中康采恩……嗯,或許沒那麼嚴重吧,沒能見上度假村和餐飲連鎖店的社長,是夫人出面談的,我卻認為反而談成了有實際內容的東西。奧瀨那裡度假村的經營,全由夫人負責預算,她在進行全然不考慮成本核算的實驗。大致就是這麼一回事。黑野氏與古義人先生的關係被誇大自不必說,對方好像存在著其他一些想當然之處。當指出這一點後,對方讓我看了黑野事務所起草的計劃書,計劃書中可是放肆地寫著:要最大限度地充分利用回到愛媛縣來的長江古義人。

  「尤其是夫人說,如果古義人先生願意參與到計劃中來,方案已有好幾個,作為謝禮,度假村方面將會盡其所能。聽說夫人從孩童時代以來就有一個夢想,希望能夠作為度假村的經營者,仿效十八世紀歐洲的王室和貴族款待藝術家和學者。」

  這一天,真木彥還打算用自己駕駛的藍色塞當將羅茲捎回社務所,從松山返回時這才拐到十鋪席來的。羅茲與古義人一同聽著介紹,雖然出言謹慎,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這不正是《堂吉訶德》下篇中公爵夫人的臺詞嗎?!如果加上在夫人後面以捉弄堂吉訶德為樂事的公爵,納博科夫所說的『殘酷與欺瞞』中的梗概就湊齊了。就連在一定程度上閱讀了古義人相關情況這一點上,也與等候著堂吉訶德的那幫人沒有二致。請注意呀!」

  對於羅茲所說的這番話,真木彥似乎並未介意,這種只報告所有已經做了的準備,並積極予以總結的態度,甚至透著孤注於新工作的「青年實業家」做派。

  「古義人先生是應承還是拒絕,今後的一切全都與此相關。要說起度假村方面的姿態,我認為黑野氏在報紙上所說的話還是有根據的。

  「夫人嘛,不知什麼緣故,她還不明白這一點,說是黑野氏似乎胸有成竹,表示能夠說服古義人先生,並請他參與這個計劃。夫人還說,對於直接與古義人先生進行接觸,黑野氏動作過於遲緩。

  「於是呀,她就說了,我的出現真是太好了,要選擇黑野氏到松山來的那一天,想請他和古義人先生直接交談,還希望她本人和我也同席參加。

  「嗯,我嘛,只答應本著向前看的精神,努力促請先生接受這種安排……」

  羅茲趕在古義人之前,充滿確信地說道:

  「真木彥,沒問題!第一次會面時,長江古義人的秘書也需要出席嘛。因為,我已在期盼著相違已久的高級餐廳的大餐了……在這一點上,我與桑丘·潘沙可是很相似啊……好嗎?古義人……」

  古義人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看透這一切的真木彥顯出了安心的神情,只是口中還不滿似的說道:

  「我在扮演著什麼人物的角色呀?」

  「以前我就說過,真木彥是學士參孫·加爾拉斯果。」羅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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