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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第十三章 「蒼老的日本之會」

  「都已經來到鞘的北側了,」真木彥提議,就這麼一直往北,前往穿越森林的道路。這時,他已經換了裝束,身著棉布長袖襯衫和厚實的褲子,腳穿一雙山地漫遊鞋。沿著伐木人小路往北而去,便離鄰町管轄的林道不遠了,他就是將車子停放在那裡後走過來的。看樣子,羅茲似乎與他商量過。決定下來後,「森林的不可思議」探險隊便以阿動為領頭,中段安排了香芽,後尾則由阿紗負責,往剛才下坡而來的道路攀去。

  在真木彥引導下踏上的那條前進道路,穿過了一片比較鬱暗的地帶。較之于此前走過來的森林,這裡的頭陀柯樹群則比較顯眼。長時間攀行過後,便是易於行走的下坡路了,隨著道路前方漸漸轉亮,一天中似乎一直沒有聽到的蟬鳴猛然間溢滿了周圍的空間。孩子們的聲音沉靜下來,古義人他們也沉默不語地往前行走。不久後,來到一處貯存砍伐下的樹木的場所,真木彥分開及胸的雜草,獨自消失了。

  「真木彥說過,就這麼一點兒距離,可分水嶺兩側的植物卻相差甚遠。」羅茲有些生分地對一同留下來的古義人說道。

  真木彥手持兩束紮好的花回來了。一束是直立著的長莖上附著略顯紫色的淡紅花朵的柳蘭,另一束則是枝頭的伸展和長度都很顯眼的蘭盆花。

  走下用木板擋成臺階的坡道時,一條堅實的林道便出現在眼前,目光所及之處,只見真木彥的四輪驅動越野車正停在那裡。林道的一側是人工種植的日本扁柏和杉樹等稠密樹叢,車輛行駛在林道上,真木彥介紹了將要前往何方。往東北方向下行三十分鐘,將到達一個古老的街道,儘管這街道也通往松山,卻有別於從真木本町通過來的路線。那裡有往昔的驛站,在以大銀杏為名而廣為人知的神社前,還有一家名氣很大的蕎麥麵館。在那裡用過餐後,便駛向曾為長曾我部元親①控制四國的據點的那個町——早在孩童時代,古義人也曾與父親搭乘裝運木材的卡車去過那裡——再沿著通行長途公共汽車的國道行駛,包括吃飯時間在內,大約兩個小時的行程便可以趕到了。

  「經營這家蕎麥麵館的那個女人,也從事一些市民運動。改善了祖先代代相傳的蕎麥麵館,按產品化生產的產品在松山機場也很行銷,還在店後面建了現代化的住房,經常在那裡進行集會的準備。也算是一個活動家吧,想要使町上所有女性都過上新生活的活動家……關於她的話題也就這些了,我打算在她家為羅茲借用一下淋浴。」

  汽車來到平地,行駛在蔥綠的水田之間,然後便拐上國道,駛入深深鑲入山谷的古老小鎮。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一家規模較大的神社,以及與其一路之隔、像是很有歷史的蕎麥麵館。

  在等待羅茲淋浴並換衣後恢復精神期間,面對擺放著蕎麥面外加油炸茄子、洋蔥和南瓜的託盤中的套餐,真木彥又接上今天野游時所作講演的話頭,圍繞如何確定自己發現大岩石背面那圖像的位置一事,想繼續說下去。

  ①長曾我部元親(1539-1599),日本戰國時代的武將——譯注。

  ②山崎美成(1796-1856),日本隨筆家——譯注。

  「大洲藩的年輕武士們,也就是所謂『侍講』的那些夥伴,他們非常重視銘助描繪的記號與家老日記中抄錄下的神童寅吉的記號完全一致這件事,應該是為此作了旁證,證明這是事實。當然,這種支持並非毫無保留。就像古義人先生清楚知道的那樣,文政年間的江戶文化人進行的知識交流,即便看一下山崎美成②與平田篤胤爭奪來自異界的有靈者之原委,就可以知道是非常盛行的。關於寅吉情況的介紹會,想必是公開的。直接從大洲去江戶去聽到這段話的人,確實寥若晨星。不過,我認為還是會有人聽到這個傳聞吧。在這個過程中,知道了情況的銘助也是有可能預先在大岩石背面刻上記號,然後巧妙加以利用的。難道不是這樣嗎?」

  古義人稍微岔開焦點,接著話頭說道:

  「在連香樹下面,不是有一段由阿勝扮演的銘助托生『童子』露出屁股的演出嗎?我們在孩童時代,只要去真木川游泳,也幹這同樣的事哪。阿新裝扮的寅吉,不是在生殖器頂頭裝上燈泡,一閃一閃的嗎?那也是從寅吉的傳說中演化來的吧。篤胤的弟子做惡作劇,他告訴寅吉,由於生殖器在黑暗中會發光,小便時就可以因此而方便許多。相信了這個說法的寅吉便也做了嘗試,卻始終不得要領。」

  「那好像是阿新從社務所的《平田篤胤全集》中神童寅吉那部分找出來的。我呀,喜歡保密。」

  「我想,這可是與香芽的提問相匹配呀。」正仔細使用著筷子的羅茲抬起臉來說道,「兩個人呀,都顯出十六歲至十九歲的少男少女對性問題的關心,而且程度很低。」

  「不過呀,羅茲,香芽這孩子呀,倒是有一些誠實和獨特之處。

  「在古義人先生他們去大岩石後面觀看期間,香芽來到我面前,說了這麼一件事。孩子們把刻在大岩石上的記號描寫在筆記本上,甚至還寫下了有關野遊的整體感想。這應該是她接受孩子們的感想後提交的階段性報告吧。

  「首先,是什麼記號給孩子們留下了印象。不過,那也只是有限的問題。關於阿新和阿勝的演出,那是讓看了『肮髒的雞雞』後感到厭惡這麼一種水平的反應嘛。不是沒有因此而給羅茲帶來那種神經質般的惡劣影響嗎……」

  「真木彥,為什麼如此熱心地為小香芽辯護?是因為她年輕和可愛嗎?」

  對於羅茲突然表現出來的嫉妒,真木彥眨巴著長長的睫毛,轉向古義人繼續說道:

  「香芽說,孩子們定下調子,在筆記本上用樂譜記下了龍笛和銅鑼所奏的樂調。不過呀,有好幾個孩子描繪出的畫面,是一個小孩子吊掛在攀爬上連香樹的常青藤上。也就是說,孩子們今天該不是看見了『童子』?」

  「小香芽也看到了吧?」

  「雖說自己沒有看到,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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