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愁容童子 | 上頁 下頁 |
五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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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了俺之魂那裡。在城裡的牢房中死去後,俺之魂就一圈圈地盤旋著回到森林,在『自己的樹』的樹根下休息。大○小○①,也就是訴說了巨大困難,說是誰也不知道武裝暴動今後的發展方向。俺之魂就作了解答。『童子』醒來後,把那些話告訴了武裝暴動的頭領。就是這麼一回事!暴動一旦取得成功,『童子』就回到了森林,來到俺之魂棲身的那棵樹的樹根下,與他永遠永遠持續著他們之間的談話……如果這個故事是真實的話,『童子』現在應該還在這座林子裡,與俺之魂正談著話呢。 「所以,俺現在的裝扮還是『童子』可以看得見的那種、在城裡的牢房中死去時的模樣。長江先生曾說過,《神曲》中的魂猶如幽靈一般。假如是幽靈的話,觀看者的心是可以決定形狀的。你們,用自己的內心,看到俺之魂的幽靈了吧。」 「就在這裡!」女中學生們發出一片驚叫之聲。在舞臺上已經習慣使用扇子道具的阿新,用扇子的動作制止了台下連成一片的騷亂。 「但是,『童子』沒有魂。」他嚴肅地說道,「他總是,現在也是,生活在這座森林裡,並下山到那些真正需要『童子』的人那裡去。由於這個原因,也正因為如此,才一副彼得·潘的裝扮在這裡等待時機的。」 此時,香芽一鼓作氣提出的另一個問題,卻因為問題本身,而使她的呼吸方式也有別於此前。 「長江先生在孩子時代,曾在這林子裡『遇上神仙』三天,聽說是去當了『天狗的男娼』②。 ①這裡也是文字遊戲。在日語發音中,○可訓讀為maru,整個句子應讀成omarukomaru,其中的Komaru則與表示困難的日語單詞諧音——譯注。 ②天狗的男娼,指被天狗、神或狐狸所惑而失蹤了的孩子——譯注。 「銘助君在指導農民武裝暴動的時候,就已經不是『童子』了。關於這一點,照看西鄉先生愛犬的『童子』,當被人們稱為養狗的老大爺時,也是同樣如此。請破壞人背負著前往遠方的期間,破壞人之所以渾身沾滿了遼楊的花粉,是因為銘助君就是破壞人的男娼吧?」 羅茲想趕緊站起來,裹著寬大褲子的臀部卻撞上古義人的肩頭,用像男人般語氣的英語道歉過後,她便呼喊著香芽: 「香芽君,香芽君(這一次,男生們都奇妙地感到不好意思,高聲笑了起來),不能在孩子們面前詢問這個問題!你本身不也還是個孩子嗎?!」 香芽扭過上半身,回頭看著羅茲。烏黑的頭髮將額頭從正中分了開來,面龐的神情與此前那種演戲般的表情截然相反,面色蒼白而且像是不高興。剛才還在大聲呼喊著的羅茲,閉上嘴巴後,也漲紅了面孔,粗重地呼吸著…… 這時,隨著一陣奇妙的音樂,也說不上是驚叫還是歡呼,所有中學生全都騷動起來。 在連香樹群環抱著的舞臺上,「童子」的三頁細紋布褲脫落下來,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他本人卻悠然地吹響了龍笛。而將裙褲一直垂掛到膝頭上來、露出了大腿的銘助,則用雙手敲響著銅鑼! 出面收拾這個殘局的,是阿紗。她那種成竹在胸的神態,使得古義人望塵莫及。女孩子們挨著肩頭抽抽搭搭地哭泣著,男孩子們則以連香樹群為目標,往斜坡上攀緣而上。在這種歇斯底里告一段落——讓阿動從陡坡旁繞過去,中止連香樹樹根舞臺上的節目——之前,阿紗就皺著眉頭站立起來,用那種讓人回想起她從事社會活動時的演說聲調說道: 「啊,愚蠢!糊塗!你們都打算加入傻瓜的行列嗎?!其中最傻的,是那個想要爬到連香樹上,去抓野漆樹葉子的同學。那裡有幾個人?不要用手碰臉!尤其不能碰眼睛!已經遲了,從這個背簍裡取出肥皂……用那裡的石片割成小塊……到溪流裡洗了身子後再回來!仔細清洗你認為接觸過野漆樹的所有地方!如果你願意的話,連屁股都可以洗!女孩子們,不要去看那些無聊的玩意兒! 「阿動君,等那些去洗身子的男生回來時,請點一下名。馬上就要往鞘那邊去了。作為中學生的課外實習,在那裡大概為你們準備下更厲害的東西了吧?」 接著,阿紗轉向仍然僵硬著身體和神情、如同敵人般互相對視著的香芽和羅茲: 「在香芽君這個年歲時,較之於性本身,我對性方面的知識更好奇。不過呀,那玩意兒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秘密。即使說是『天狗的男娼』,那也是和民間的傳承故事有關。其實,那都是想像力貧乏的男人們的臆想。對於我們來說,那只是一個很傻的問題。 「……羅茲小姐,請不要太把這個問題當回事。即便在這樣的鄉下,只要上了中學,不論男女生,都會說一些比較露骨的話,還會有一些孩子進行實踐呢。」 阿動忠實地按照阿紗的指示,一面點名一面重新排好了野遊的隊列。他和中學高年級的男生一同組成先頭小組,接下去是女生的隊伍,走在女生隊伍前面的,是被她們作為負責人而接受的香芽。 阿紗和古義人則將羅茲夾在他們倆之間,跟隨在餘下的男生之後。隊列返回到早先經過的、架在溪流上的木橋處,拐入被巨大而繁茂的闊葉樹遮掩住了的斜坡上的路徑,往下走到漸漸明亮起來的樹叢中。不大工夫,一行人就來到南北不過百來米、並不很寬闊的草原上。這裡,就是鞘了。南端,是一片被整理過、可在櫻花季節舉辦賞花宴的草地。阿動並沒有在這裡停下休息,而是領著大家往位於緩坡之上的鞘的北端而去。 探險隊摸索著走到的地方,位於因莽莽野草而不便行走的鞘北端那塊紡錘形大岩石面前。在代代相傳的故事中,這塊黑黢黢的大岩石挾裹著雷火自天而降,橫掃了這裡的原始林,削刮去地面,形成了這個鞘。 「上次和阿動君到鞘來的時候,光是走路就讓我疲憊不堪,在南面的草原上休息過後就回去了。但是,我們做了約定:下次要登上北側,觀看『森林的不可思議』。因此,我就一直期待著。 「然而,雖說碩大無朋,卻也只是一塊圓溜溜的岩石嘛。」 看到羅茲過於失望,於是阿紗安慰道: 「在古義人的小說中,所謂『森林的不可思議』,就是從宇宙攜帶使命來到這裡的物體,一句句地吸收人們的語言,並隨之而改變自己的形狀吧?那可過於羅曼蒂克了。可是呀,我們也曾聽說過有關大岩石與進山工作的村裡人所作答問的傳說。該說是神秘性嗎?還是說倫理性?或者說,雖然也有可疑之處……若問人們所謂『心』為何物,如果回答說,那是『魂的容器』,『森林的不可思議』便會高興地發出朦朧的熒光?……」 阿動離開中學生們,也離開了古義人他們,站立在大岩石前一塊高出的地方,像是在等候著誰的到來。這時,阿新和阿勝改回常見的中學生裝束,出現在大岩石後稍微低矮下去、連接著灌木叢的狹地上。男孩子們還存留著剛才那個突發事件引起的興奮,歡笑並大聲喊叫這兩人,可阿新也好,阿勝也好,都沒有因此而放鬆自己的表情。那種一本正經的神態,因其後現身的真木彥身穿神官的正式裝束而被大家所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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