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愁容童子 | 上頁 下頁 |
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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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紗的請求下,不識寺的住持則顯得寬大、仁厚,儘管口裡說著「我自己也沒看過那東西」這一前提,卻還是答應到位於納骨堂後面的倉庫裡去尋找。古義人隨即和羅茲一道,乘坐由阿動駕駛的車子前往不識寺。自從參加母親的葬禮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與住持見面。看上去,他似乎已經忘掉了小說原型的問題,在寺裡人整理著收藏書畫的壁櫥四周時,他向客人們邀請道:「請用點兒茶水吧。」古義人一行被引去的那個房間,被用隔扇與正殿隔離開來。透過鑲嵌在紙拉窗上的玻璃,可以看到的後院裡新葉欣欣的石榴樹的陰影,這一切全都在古義人的記憶之中。在這種心情之下,古義人照實詳細敘說了當年看見那幅引發懸念的繪畫時的情景:「場所好像確實就在這個房間裡……」 不過,此前一直和藹可親的住持這時卻顯出沉思的神情,他這樣反駁道: 「現在你所說的、面對隔扇的畫,不是有些不自然嗎?倘若是說這個隔扇對面的房間的話,那裡整整一面都是牆壁,所以,雖說也可以懸掛掛軸,可是……」 古義人隨即感到自己的記憶並不可靠。於是,阿動撇下沉默不語的古義人,開口說道: 「無論是在隔扇前面,還是在拉上的隔扇對面,古義人先生該不是具有幻視畫作的能力吧?」 住持仿佛看見不可思議的怪物一般,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阿動。羅茲也詢問道: 「所謂幻視,是什麼意思?」 「就是看到vision,作為vision而看到……」 「這麼說來,隔扇對面是否掛著繪畫,就不再是問題了嗎?」 「要真是那樣的話,」住持別有用心地說,「說起來,即便實際上並沒有畫,古義人先生也是具有幻視經驗的囉?」 「最為重要的,是有關畫的記憶已經銘記在心底裡了。與其說少年時代的古義人的眼睛看到了畫,不如說是他的魂靈看到了畫。」 「我希望,還是請先讓我確認成為懸念的這幅畫實際上到底存在與否。」古義人說,「因為,還沒有讓我去看不識寺的倉庫呢……」 通往倉庫的走廊一側的紙拉窗被微微拉開,那位沒露出臉面的住持夫人告訴大家,一應準備工作已經做好。 為了在發現掛軸之際及時拍攝彩色照片,羅茲和阿動前往真木本町準備膠捲和三角架,而相關調查則由古義人一人承擔。 被整理到高高的日式壁櫥中去的書畫木箱,由於箱蓋上那張寫有物品名稱的簽單,其中大部分內容便可以一目了然,包括解開掛軸查看的那部分在內,並沒有發現想要找的東西。在較短時間內便收拾完畢。當他進一步打量周圍時,發現儲藏室上面還鋪著一層木板,與天花板之間存在很大空間,那裡塞有相當數量的木箱。於是,古義人決定繼續查看那裡。 經過左思右想,古義人將原本豎靠在倉庫入口處的梯子搬了進來,在確定以儲藏室上方為梯子的支點後,他感覺到了逐漸高漲起來的情緒,注意著身體的相應動作往上面攀去。古義人將自己的臀部放在鋪板上,再把兩條腿垂掛下來,然後扭轉身體,開始從上方查看那些排列在深處的木箱,周圍有足夠的空間堆放業已查看的物件。不過,以這種姿勢來擺弄這些既有長度亦有重量的木箱,卻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積滿灰黑色塵埃的電燈燈罩就在膝頭近前,只有些許光亮透到燈罩上方來。 可是,平堆在那裡的所有箱子裡都沒有古義人想要尋找的東西。當他確定這一點後,卻發現在更深一些的盡頭,一個細長的箱子正豎靠在用膠合板隔出的間壁上。古義人覺得,那確實像是一個非同尋常的箱子。 古義人將身體轉向那邊,把雙腿提了上來,低下腦袋,用膝頭往那裡挪去。他不顧兩隻臂肘和褲子沾滿了塵埃,只是盡力往前探出上身,將手伸向斜靠在間壁上的那只箱子的下部。就在手指觸到箱子的瞬間,那只箱子卻打著轉反向倒下,沿著膠合板間壁滑落在更遠處的角落裡。不過,卻是給間壁牆根的那些裝著壺和花瓶的木箱帶來了波動效果。 古義人的心底裡,浮現出羅茲讓他讀的那本新譯的岩波文庫版《堂吉訶德》中的一段:不要逃跑!卑怯而下流的畜生!站在你們對面的,只是一個單槍匹馬的騎士!古義人決定前往那更深的盡頭。 正是那個時候。古義人覺察到,被自己趴伏在身下的平面突然不可阻擋地向前方傾斜,而深處的膠合板間壁的牆根剛剛裂開縫隙,自己就從頭部開始往那邊滑降過去。 「哇——!」古義人喊叫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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