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愁容童子 | 上頁 下頁
十八


  「在那之前的大雨滂沱的深夜裡就死去了。『動童子』對勞資談判的結果感到失望,理應回到山谷裡來了。可是,就在那個大雨如注的深夜裡,被追趕得走投無路的強盜龜出現了,在那一聲聲『阿欲,阿欲,阿欲!』的喊叫聲中,是不可能心緒安寧地在山寺中深藏不露的。即便身為『童子』,也如同文字所表述的那樣,還只是孩子的年齡,是否因為恐懼而想逃往森林中那個『童子』的力量之源去呢?我認為,就在他因此而進入森林之際,卻遇上了暴發的山洪。」

  對於阿動那些有關「動童子」的知識和解釋——似乎存在曾對此進行充分指導的輔導者——古義人泛起了興趣,更對阿動的精神作用本身感到有趣。羅茲看穿了古義人的這種想法,於是開口說道:

  「古義人你正在考慮寫有關『童子』的作品,說你是因此而回到山裡來的也未嘗不可吧?現在,古義人你是如何構想『童子』這部小說的?」

  「確實準備創作有關『童子』的小說,可是……我一直在思考,筆記也寫了不少,可是,一旦開始動筆寫作,卻又好像覺得不著邊際。」

  「到了實際展開寫作的階段,即便要被置換上更為具體的內容,現在不還是應該制定出計劃嗎?不過,你是不是覺得問題在於如何寫好第一頁?就像古義人你在隨筆文章中曾數度談到的那樣……」

  「是的。雖說實現起來比較困難,不過,作為相應的設想還是輪廓分明的。倘若是說這種構想的話,倒是準備好了。

  「他本身躺臥在這片森林的深處,能夠在夢境中看到業已前往現實世界的『童子』們接連發生的變故,細說起來,我想要寫的就是這種超『童子』的故事。而且,超『童子』做夢的能力,是驅動分佈在全世界的『童子』們的馬達,也就是說,超『童子』借助自己的做夢能力,才使得這個世界得以運轉,故事大致就是這樣的……

  「雖然與此相關聯,可實際上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寫才能使得它們連接起來,也就是這樣一種構想。我想這樣寫:儘管出生於山谷間,卻不曾被選為『童子』的人……我也包括在其中……可以做各自的夢,他們通過自己的夢境,得以與沉睡在森林深處的超『童子』連接起來。這種情景就如同登錄因特網的網站一樣,那些借助自己的夢境接通森林裡超『童子』的人,可以自由出入于超『童子』夢境檔案館中所有時代和所有場所的戲劇,並可以實際參與其中……」

  在說著這些構想的同時,古義人覺察到羅茲已經陷入她本人的思考之中。她進入了一個新的構思並因此而亢奮起來,這在她從耳朵到脖頸的皮膚上顯現出的紅白相間的斑點便可以看出來。阿亮也像打量新奇的動物一般看著自己身旁的羅茲,可被注視著的羅茲卻連回視一下都顧不上。不一會兒,她像男人似的吐出一口粗氣,拽過放在腳邊的女式手提包,從中取出大學出版局的大平裝本書,然後用手指摁住書中的頁碼,抬起熠熠生輝的眼睛說道:

  「古義人,剛才你所說的構想,完全可以套用於日本古典文學的慣用術語,那就是『通往夢境之路』!我的老師也……當然,他並不是依據日本文學才作如此闡釋的,他在這本書中也偶爾說到了相同的內容……弗賴伊就曾將喬伊斯的菲尼根與HCE之間的關係,說成是獨立存在於行將過去的世紀……也就是二十世紀文學的關係。

  「所謂喬伊斯的菲尼根,是做了夢的巨人,最終泛指所有人都是做夢的巨人。而這裡所說的HCE,則是指相同的人作為夢境中的英雄而活躍的那種形式。他體現了歷史的循環性經驗。

  「這兩者之間的關係,與你那位做夢的超『童子』和生活在現實生活中的『童子』們的關係,我認為是相互平行的!另外,與那些無法成為可以進入超『童子』夢境的『童子』的人的關係,不也是相同的嗎?!」

  「我還沒有讀過《為菲尼根守靈》這部作品,只是大致翻閱了一下譯文……」

  「幸虧喬伊斯為那部作品發明了特別的專用語言,因為,只要古義人是用日語寫作超『童子』和『童子』們的故事,就不會有人把你稱之為剽竊者。古義人,現在你必須立即著手!」

  「現在立即著手這個階段的構想卻還不具備,這才感到為難的呀。」

  阿動顯出幾分醒悟過來的神情,傾聽著古義人和羅茲之間的、至少其中一方傾注了很大心力的對話。但是,當他駕車將古義人和阿亮送達十鋪席新居,然後載著羅茲再度前往真木本町的超市購買食物時,他在車裡述說了自己的感想:

  「我沒能拒絕阿紗的吩咐,一直幫助古義人和羅茲料理一些雜事。今天雖不能說是完全聽懂了你們的對話,卻也感到比較有趣,因此,我要加倍努力地幹下去。我感覺到,總有一天,我也會有一些必須對古義人先生認真述說的事情。」

  抱著塞滿物品的紙袋回來的羅茲,把阿動說的那些話語告訴了古義人,與此同時,她本人也表現出十足的幹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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