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 | 上頁 下頁
四三


  問:如系根據事實而搜集荒唐無稽之插話以為談話資料,則不僅限於國外印刷品之情報,你不曾談及有關與你有關之核電站職務以及反對核發電運動等情況?……對於此項,應特別寫明你未作回答。

  我一下子沉默了。不過,只是為了要認真地回憶出來。不過,未來電影家這樣說過之後,拿出寫電影分鏡頭劇本用的筆記本,就如實地記了上去。我們現在處於能寫筆記的地方呀。她把浴巾從胸部裹到大腿,把兩個枕頭墊在背後,長拖拖地躺著,已經慢慢地進入接受「查問」氛圍的我,也下意識地在腰間圍上浴巾在她身旁坐下。

  麻生野一拿出筆記本,就回憶起剛才的問答詳詳細細地開始了記錄。我看著她那副樣子,心裡平靜得很不舒服,因為我想起確實對「老闆」說過核電站發生事故的原始性和反對核發電運動的別具奇態的原始性了。雖然是當作荒唐無稽之談而談的,但是,卻是根據事實的呀。當我講到受到核輻射時,和關於「鐵皮人兒」襲擊的情況時,「老闆」好像被極大的滑稽和極大的憐憫交替地震撼著似的。提起此話,是在很早以前的了,我還給他講過「山女魚軍團」的事,以使他開心呢。

  「很可能在你漫不經心地洩露的情況當中,「大人物A」出於特殊的意圖,把它用來為其他情報提供者作了旁證啊!然後,他再反過來威脅你,譬如說某件隱秘是你洩露的,他要向核電站或者反對核發電總部舉報,於是你就屈服了,一次又一次地給他情報啊。」

  「你如果這樣臆測的話……」我被內心的不安驅使著,向她進行了反擊。「關於核電站,咱們暫且不提;而對於反對核發電運動的內情等等,我沒有必要由我來提供情報呀!因為反對核發電市民運動從組織系列上就與非法地下運動重合,它的情報由你們的上層的革命黨派或者他們的敵對黨派,直接就送到「老闆」那裡去了啊。兩個革命黨派、其中有一個是反革命流氓集團?Vice·versd①,哈哈。不過,「老闆」給那派錢是眾所周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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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語,意為「反之亦然」。

  「能有那樣的事嗎?嗯?」

  「當然能啦!如果給負責會計的革命黨派的成員打開一條路給他資金援助,他就會定期傳遞情報,君子協定啊!」

  「那是你的幻想吧?」

  「是根據事實的敘述!」

  「你在中傷,這是不可能有的事。」

  「當你感到連自己集團的普通分子都在疏遠你時,不是也哀歎嗎?上層組織就更疏遠你了?他們的領導機關很可能正在幹你意想不到的事啊。」

  這時,麻生野櫻麻的臉上失去了所有的圓潤,她突然露出四棱四角的烏龜似的本色,注視著我。容貌如此程度的變化,是桑那的效果,還是幽暗的臥室燈光所致?我想靠詼諧來消除新的緊張,但沒能做到。

  「我打電話來證實」,麻生野悶聲悶氣地說著,站了起來。我並不想阻止她,只是按了集中在床邊的許多按鈕當中的幾個。

  不料,與我的好心好意相反,鄰室裡仍然黑暗,床上卻被五彩燈光照亮,天花板上的毛玻璃像鏡子一樣亮,床在動!而且,麻生野正要下床,她踏在床上的那一隻腳就踏在那塊活動板上。我不僅看見了懸在空中的紡錘形的圓柱之間的黑乎乎的茂密之處,而且連在西洋民間傳說中被稱為被惡魔的魔爪撕裂的傷痕的地方也看得真真切切!那也是在彩色燈光照亮的鏡子地獄裡一切被搖撼著腰肢一邊看見的啊。麻生野摔到鄰室的榻榻米①上去了,但她沒像昨晚摔倒時那樣大罵法西斯!哼,她僅僅呻吟一下,用充滿憤怒和輕蔑的目光穿透我。……旅館的電話要經過交換臺,雖然接通了對方,但是對方的接線員和這裡的麻生野發生了爭執。因為她既然要接通革命黨派的總部,那麼,對方不問清這邊的人名,領導人是不會接電話的。可是,對於在電視上享有盛名的麻生野櫻麻來說,把她的名字告訴情人旅館的接線員豈不是大忌嗎?但她立即作出了決斷,告訴他全部姓名。不過她和對方只說了兩三句話,保持著應有的尊嚴,掛斷了電話。但是,走回來時已經不見了剛才的憤怒和輕蔑,簡直像放大了的無奈的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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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日本式房間裡鋪的草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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