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 | 上頁 下頁
三六


  「請給我啤酒吧,作用子。」

  我這樣請求她的服侍,充滿了沒有大男子沙文主義的喜悅。

  於是,作用子中性地表示同意,站起來去取啤酒。這時,我看見她用左手在背手按住浴中的接縫,我以為她發現我剛才偷看她屁股縫,驚慌失措啦。哈哈。

  炒蕎麥麵條兒?很好吃啊。不過,要附加一個保留條件,那就是要在十八、九歲的青年的舌頭所能品味的限度之內。我過分地採取了十八歲風格的吃法,當我首先選擇把烤肉吃完時,那位敏感的提倡女權的人物就向我表示了實用主義的關切,她用菜板端來了烤得扭曲了的黑乎乎的整乳豬,又切下一大塊給我。我看著這些,又有了新發現。那就是,我從「轉換」前直到中年為止,都以為烤豬的那個細長的傢伙是包含在豬的肌肉構造裡的,但是,我現在明白了,那是用豬裡肌切成的算卦的筮術似的東西。這不是在意外的情況之下受到教育了麼?哈哈。我打算讚美一下炒蕎麥麵條兒,便略帶十八歲的風格這樣說了,也是由於喝了啤酒有點兒醉意,說了沒意思的話!

  「作用子,你們一邊學習××思想一邊研究烤豬的做法麼?」

  姑娘一下子濃縮了她眸子裡的強光,把我給穿透啦。而且,在那憤怒的刹那裡,她在心中決定方向之前沒有張嘴,她在用意志控制著遮擋大門牙不露出來的乾燥的嘴唇,以免把怒火直接向我傾泄。為什麼要把那樣的怒火在心裡克服掉啊?顯然她在輕蔑年幼無知而又隨聲附和的人啊。

  「我可沒有瞧不起以烤豬為職業的勞動者的意思呀。不過,我也不至於把××思想的學習簡單地認識為某種菜啊。你所說的××思想指的是什麼思想?」

  「嗯、嗯,我所知道的××思想是科學思想,我仔細分析了那部核試驗的紀錄片,我不認為他們照顧到參加試驗人員可能遭受核輻射的危險啊」。

  「你的論點可以用幻燈放出來啊。不過,好吧,把焦點對在核試驗的紀錄片上也行。你看片子時參照醫學數據了麼?你不是含含糊糊地看了外國新聞界用的公開了的紀錄片,又和涅華達的美國研究人員的試驗情況作了比較的吧?中國人自力更生,已經達到了不是簡簡單單地就能比較的地步了。你想說看見過或是聽到過中國人的核輻射病例麼?」

  「那個國家有報道管制啊,作用子。」

  「中國為了對付南、北反革命,不得不處在臨戰狀態呀。不過,有報道管制和在中國有沒有核輻射受害者是兩回事啊。不是可以說有報道管制、但沒有核輻射受害者麼?如果把推測也作為根據的話。」

  「嗯、嗯。你們這個好像在走毛澤東自力更生路線的黨派,或者說是反對派,當然要依靠自力造原子彈,而在試驗時祈禱不要對我國人民產生核危害了。」

  「為什麼一定要試驗?如果革命党真在東京核武裝起來,並且附上照片將擁有原子背景的科學數據一併公之於眾,僅此一點就達到革命情況的流動化了。既然那是根本的革命的課題,那就不能允許反革命流氓集團的原子背彈搶先完成。根據同樣的邏輯,在國家官方研製核武器之前,應該首先讓路線正確的革命黨的核武器起來啊?!」

  「如果單單講核武裝,的確,試製一顆原子彈對於擁有研究人員和技術人員的某種規模的集團來說,並不是不可能的。但是,那僅僅是走向核武器體制的起步而已,首先,運輸原子彈的搬運設備就是難題,你們打算怎麼辦?正確路線的革命黨打算怎麼辦?」

  「搬運設備可以不用啊。只要在東京都內的某一解放區裡放一顆、或者放一套原子彈就夠了。」

  「用那傢伙來威脅他們說,我們可要引爆啦,就把東京和它周圍的情況流動化了。如果東京都範圍的民眾全都屈服,那就該革命黨不流血進城了。不論是進城也罷、或者別的什麼也罷,解放軍只要在原子彈旁一動不動的守著就行啦。嗯,嗯。」

  「你這樣嗯、嗯,大概是為抬高自己的身價吧,可是,真討人嫌啊。……不過,我也管不著。」

  「管不著就別說!我敢預言,不論那是什麼黨派的核武器革命計劃,最後也要遭到挫折。雖然很久以前羅斯福夫人在BBC講話時說大多數市民認為如果美國也赤化的話還不如整個世界毀滅才好,而引起了反響,但是,在這個東京,原子彈也會使信息流動化呀。然而,如果繼前者之後,出現了硬說被原子彈炸死也比革命好的新「無聲之聲」集團的大批婦女時,恐怕也沒轍了。你不可能說一聲『好地』就去發動設備呀。教訓!核戰爭沒有戰勝人民戰爭的力量!」

  「為什麼要說大批的婦女?你打心眼兒裡就是大男子主義啊。雖然還是個崽子!」

  但是,客觀上看又是什麼樣呢?從邏輯上我不是已經使這位女學生活躍分子屈服了麼?加上我和未來電影家的較量,我是一勝一負,平局呀,今天的關於女人的討論。然而,在場的第三者的森,對作用子和我的爭論卻毫無評判的意思,只是半皺眉、半微笑,對「青年人的口角」袖手旁觀。我忍不住要向森發洩我的一肚子悶氣了……

  「怎麼樣,你好麼?森。你和作用子幹得順心麼?你現在悠閒自在,把我當孩子看待呀。在我還沒趕走老婆時,那當然是「轉換」以前了,我考慮到你何時能一成熟,我常常讓老婆和你幹呢。雖然近親相奸是罪惡,但是,堵塞了你的未來的就是制定那個罪惡的規定的超越常人的人,所以,罪惡也就勾銷了。只要實行節育,就不會影響人類的命運。我對她說,這樣做遠比去勢是非暴力的,也就是人道的處置、可是她像看瘋子似的看著我。唔,「轉換」之後,一下子承擔起性問題的你,好像已經和作用子幹成了,那就好啦。」

  「瘋子也不會如此變態呀,你這個崽子簡直令人作嘔。

  「那小姑娘用一下子踐踏了十八歲的感受能力的核心的聲音說道。「森,你叫喝醉了的崽子去睡吧。我空著肚子等你回來,可不是為了讓醉鬼糾纏的!」

  因為我沒忘森在會場的混亂之中向我表示拒絕的眼神,所以被他頂撞也不敢正眼相看,只是垂著頭望著自己粉紅的手心。這時,手心上仿佛出現了電光字,「你如果不趕快睡覺,一個勁兒飲酒,弄壞身子,怎能完成『轉換』的使命啊?」那是森的心靈感應的顯示啊。我被那顯示在額上猛擊了一下,立刻站起身來,卻搖搖晃晃地頭部碰在牆上。森和女學生笑也不屑一笑。回想一下,當我頭一次十八歲時,就連二分之一杯的啤酒也沒喝過呀。我摸到床前,在黑暗中躺下,可是,貼在臉上的床單被「轉換」前的我所流的血弄得硬梆梆地、而且「轉換」前的森的尿濕氣也隔著褲子傳了過來。雖然那時我已是半睡狀態。我們外部的現實世界包括所有的細節都是連續的,只有我和森肉體和精神都完成了「轉換」,卻是絕對不連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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