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被偷換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
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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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達立刻覺察到了發生的事。用冰做的東西融化了,她呆呆地凝視著滴落到地上的水。愛達明白了葛布林來過而狂怒起來,講義裡這樣寫著:愛達向滴著水,漸漸縮小的東西舉起了拳頭,表現出了憤怒。窗戶的銀幕上映現出的大海洶湧澎湃,帆船觸礁了,天空電閃雷鳴。 愛達的大腳踏在地上,望著窗外那些好像朝屋裡窺探的一張張臉似的朵朵向日葵,表示了她的決心。在講義裡只寫到「愛達急匆匆地……」就沒有了。 千樫又吃了一驚。她一直以為那嬰兒是男孩兒,原來是個女孩兒。給肮髒的葛布林當老婆,實在是太殘酷了! 翻到下一頁,愛達急匆匆幹什麼就清楚了。原來,她拿出了媽媽的披風。金黃色的披風好像具有某種魔力。愛達裹上這件肥大的披風,把圓號也塞進口袋,講義上說,愛達這時犯了一個錯誤。 原來,她倒著從窗戶飛出去了!愛達就像漂浮在水面上一樣,仰面朝天地浮在空中。 然後,以晴朗的月夜為背景,愛達包裹在披風裡,仰面朝天地飛行。嬰兒被葛布林們帶進遙遠的海邊洞穴裡去。關於這一幅和下一幅畫面,古義人愉快地講解道,根據《神話、傳說的構造分析》,生死的秘密隱藏在地下的黑暗之中,並不在明亮的天上。朝上面飛行是錯誤的。不向下面飛就無法看到秘密。 愛達聽見了爸爸的歌聲。這歌聲告訴她要倒轉,飛往正確的地方。於是,愛達進入了葛布林的洞穴。可是那裡的嬰兒都長得一個模樣,一個打扮。怎麼才能分辨出真正的嬰兒呢? 愛達用心地吹起了圓號。嬰兒們蹦跳起來。這不是輕而易舉的舞蹈。剛跳一會兒它們就累了,想躺到床上去,卻怎麼也停不下來。只要愛達不停止吹奏圓號!跳舞的嬰兒們非常痛苦,但目光嚴厲的愛達叉開腿,毫不心軟地吹下去。 下一幅畫裡,葛布林們紛紛掉進冒泡的水裡淹死了。完成了任務的愛達沉著地拿著圓號,低下頭慈愛地望著坐在大蛋殼裡,向她伸出手來的妹妹。 該回家了。愛達抱著嬰兒沿著森林邊的小河走回對岸自己的小屋。在她的小屋裡,莫紮特正彈奏著鋼琴! 千樫和愛達一起舒心地瞧著這個情景,同時,她的心裡產生了一個疑問。莫紮特突然出現在河對岸,在紅屋頂的人家裡彈鋼琴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因為我們在人生的種種局面中,都會聯想起莫紮特的音樂來。可是,在抱著嬰兒回家的愛達面前,仿佛張開雙手擋住行人似的樹枝和五隻蝴蝶意味著什麼呢? 千樫深切感到這畫冊裡講的差不多都是自己的人生。而且,今後還要繼續看下去。除了看講義外,更要從畫的細微之處來加深理解那些自己還不完全理解的朦朧的暗喻。 千樫越看畫冊上描繪的奇特的愛達,越覺得像自己。自從識字到現在,五十多年來,看了無數的書,卻從不曾遇到和自己這般重合的人物。千樫甚至感覺把畫冊放在膝蓋上凝視天空時的自己,也很像坐在樹下沉思的媽媽…… 千樫的既有才氣又英俊,受到許多人喜愛的——還是孩子時就被大家敬畏般地寵愛的——哥哥,從某個時候開始變成了令人無法捉摸的、和過去迥然不同的人了。 從那以後,吾良對於千樫來說仍然是可以信賴的、和藹可親的、值得自豪的哥哥。但是,千樫有時覺得哥哥並不是真正的吾良——他是第一個可以用剛剛從塞利達那兒學來的被偷換的孩子這個詞準確表現的人。 和古義人結婚後,期待著生第一個孩子時,千樫想的是——這也是讀了那本畫冊才得到的妥當的表現。像愛達那樣勇敢地行動——做一件奪回原來的吾良的事。我要代替母親再生一個美麗的孩子。把被偷換了的,不存在了的吾良作為新的孩子生出來…… 千樫想,那時自己沒有說出來,卻是這樣下了決心的。可是古義人在我的企圖中究竟起了什麼作用呢?這樣一想,千樫就得不出結論了。恍然自己在眺望曾經在霧中的,現在仍在霧中的謎一樣的風景。一直殘留在自己內心的風景……為什麼我選擇了古義人作為換回吾良的新降生孩子的父親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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