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被偷換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採訪的第一個提問是,剛才的畫面是正在拍攝的根據你的長篇小說改編的電影,譯成德文是「DerstummeSchrei」,你對它怎麼評價?請談談作為原作者的感想以及對塙吾良導演的看法。那位導演對克服巨大經濟困難的年輕的德國電影人給予了編劇方面的支持和獻身般的鼓勵以及指導。你是那位悲劇性自盡了的導演的多年好友,又是內弟……

  古義人回答說,《橄欖球比賽1860》這一日文題名,是將我國「第二次開國」前的一次重要的農民起義和百年後抵抗日美安全條約的市民運動這兩者結合起來的暗喻。特意採用直喻題名並使之影像化非常有意義。如果說,向年輕的德國電影人提出這個方案的是吾良的話,那麼我對後者的幽默的批判性,以及把它作為具有現實意義的影像表現出來的前者的才能表示欽佩。

  封建體制中的藩①主,將第一次農民起義的領導者處以死刑。農民們搶回了醃制的領導者的首級,在第二次起義時,把這首級與屍體拼合到一起,向下游的城鎮發起了進攻。這一構思也是把我在小說裡作為暗喻寫的內容還原為直喻的影像。

  這樣復活的領導者站在箱車上,這也是「引用」了對於我的家族及其個體來說很重要的戰敗時的事件。我把這些內容寫進了《聖上讓我拭淚》這部小說中。

  最後我想要強調的是,這些錄像中的森林峽谷的景象完全選取於我家鄉的地形。關於我的小說裡的地形學特點,一位建築家朋友曾寫過研究論文,我認為這些影像將這一卓越理論視覺化了。

  那還是在二十年前,我在墨西哥逗留期間的事,聽說吾良陪同我的妻子——正如你剛才所說,她是吾良的妹妹——訪問了我的家鄉,詳細進行了野外調查。這些成果都得到了展現,想必是根據吾良的詳細的講解吧。我對實現了如此真實生動的影像化的德國電影人表示敬意。

  聽了古義人的回答,採訪導演明顯地表現出因內心的企圖而引起的緊張,問道:

  「你作為原作者一定非常希望電影拍攝成功。這個攝製組承認與原作者的合同不完備。在你的經紀人提出的這個問題之外,還面臨著因製片費用不足,不得不長時間中止拍攝的問題。你是否有意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伊賀翻譯完這第二問後,為了使古義人明白,就用英語反問導演:

  「你說的有意是指怎樣的行為呢?」

  「是這樣的……合同中有買賣選擇權,他們沒有獲得原作的影視化版權,你能否無償地提供版權?據說塙吾良導演的遺產達五百萬馬克。能否說服親屬將其中一部分投資於這部電影呢?」

  翻譯完之後,伊賀語速飛快地作了補充:

  「我覺得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這不屬￿採訪拍攝中需要回答的一類問題。他們也想得太美了。而且,這樣達成口頭承諾的話,就留下了證據,似乎這才是採訪的目的。今天就到這兒算了,好不好?

  當然,如果你希望完成中途停滯的拍攝,願意給予支持的話,我認為也是個不錯的計劃。現已完成的部分,正如你所評價的那樣是很優秀的。我很高興翻譯你的提問……」

  古義人希望採訪繼續進行。結果變成了由自己主動來回答導演的誘導式提問了。他明確表示,如果以現在試拍的形式貫徹始終的話,影視化版權可以無償轉讓給年輕的德國電影人。看了複製的錄像畫面,他確信劇本和表演是按照吾良的意圖進行的。這是古義人依據吾良去了那邊之前,留在田龜裡的議論顯示的解釋和構思得出來的。古義人非常後悔沒有把田龜帶來,因為他想把其中幾盤錄音帶與剛才看到的畫面對比看看。最後他說,當然,自己對於吾良遺產的用途並沒有發言權,也無意去做說服工作……

  結束採訪後,有點顯老的導演又恢復了剛開始時的溫和表情,把古義人他們送出了大廳,一邊走一邊說,你最後那段發言是對試圖重建德國電影界的——連總統也向這次電影節表達了這一希望——年輕藝術家們的積極鼓勵。能在準備電影節的會場採訪到你真是太好了。

  在回去的路上,伊賀以補充似的口吻說:

  「以那位導演為先導之一的德國電影開始起步了,老一代電影人想要給在困難的經濟狀況下頑強奮鬥的新一代以支援也是很自然的。可是,吾良是否意識到自己那麼深入地協助了年輕的德國電影人了嗎?他們沒有簽訂原作影視化合同便開始拍攝。在這種事情上不講清楚,就造成既成事實,吾良不正是捲入這一企圖之中去了嗎?」

  「東貝姆夫人好像也助了他們一臂之力,大概她不太瞭解實情吧。也可能她知道得很清楚,想使之成為既成事實吧。」

  「誰知道呢?我只知道她非常喜歡電影。無論在柏林的電影節上,還是在年輕導演的實習性電影的試映會上都經常遇見她。可是,她會參與影片製作有關的法律程序的交涉嗎?

  「她原來當過電影演員,據說吾良在影壇剛出名的時候,她作為前輩和吾良一起合作演過電影。我聽她自豪地談起過這件事。」

  「她和來柏林參加電影節的吾良重逢之後,似乎有過一些交往……這件事和東貝姆夫人的女兒有什麼關聯呢?」

  「你聽說夫人說女兒的壞話了嗎?與其說那是她對吾良和女兒不滿,不如說主要是為了批評女兒。女兒對吾良在柏林的生活給予了關照。特別是在他剛到柏林的時候,可以說從多方面給予了照料。以至柏林那些對吾良抱有興趣的人,背後說她獨佔了導演。因此夫人感到自己有責任管束女兒。這就成了夫人和女兒之間摩擦的開端。吾良先生出事之後,東京有記者來採訪她女兒,惹怒了東貝姆夫人。有傳聞說夫人和記者之間的糾紛恐怕要鬧上法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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