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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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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他們輕率地招來災難降臨的時刻,他們自己也不知所措。同樣的愚蠢總是再度出現,卡珊德拉在特洛伊、耶利米在耶路撒冷受到嘲笑。在面對與他們處境相似的目前時刻,我對於這兩個形象身上體現出來的悲劇性和偉大之處的理解,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為深刻。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所謂的「勝利」,我知道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無疑的:縱使能夠在付出無盡的犧牲之後得到勝利,那也不足以成為犧牲的藉口。我發出這樣的提醒,在朋友當中總是處於孤立狀態。人們在打響第一槍之前就發出了亂糟糟的慶祝勝利的喊叫,在第一場戰役之前已經開始分贓,這讓我感到懷疑,到底是眾人睿智我獨癡,還是眾人皆醉我獨醒。所以,將自身的、一個「無望主義者」——這個詞是人們新發明出來,用來將「通向失敗的意志」歸咎在致力於諒解的人身上——的悲劇性處境以戲劇的形式描述出來,這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我選擇了一位徒然的警告者耶米利這一形象作為象徵。但是,我根本不要寫成一個「和平主義」的劇本,用詞語和韻文來說出人所共知的真話:和平好於戰爭。相反,我要表現出來的是,那位在群情激昂時遭到蔑視的軟弱者、畏懼者,是唯一一位能忍受失敗並能戰勝失敗的人。從我的第一個劇本《忒耳西忒斯》開始,我一直都在重新思考「戰敗者靈魂上的優勢」這一問題。總能促使我去寫作的因素是,我要讓人看到:有一種權力形式會在一個人身上導致內心堅硬和靈魂麻木,全體民眾都認為正是這種權力決定了每一個勝利;與之構成對立的,是那種失敗所帶來的翻攪性的,讓靈魂遭受痛苦和可怕蹂躪的權力。在戰爭尚在進行之時,當別人都還在過早地、洋洋得意地互相證實勝券在握之時,我已經將自己扔到災難的最深淵,尋找走出來的途徑。 我選擇了《聖經》中的一個主題,在無意識當中碰觸到血統或者在傳統上悄悄地形成的猶太人命運共同體,迄今為止在我這裡一直沒有派上用場。這個民族,我的民族,不正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所有民族所戰勝,但是由於一種神秘的力量,就是那種通過意志來轉化失敗的力量,才使他們一直存留下來,超出那些曾經戰勝過他們的民族嗎?我們的先知,永遠被追逐、被驅趕的人,他們不是已經預先知道,今天我們又像秕糠一樣被撒在大街上,不正是他們沒有認可對暴力的屈服,甚至將遭受暴力的命運讚美為通向上帝之路嗎?磨難並非總能讓所有人或者單個人從中獲益,但是在寫作這個劇本期間我感覺有幸在磨難中獲得裨益,這是第一本我自己認可的書。 今天我知道,如果我當初沒有在戰爭期間帶著同情和預感遭受痛苦,我還會是戰前的那位作家,「舒緩的」——如人們在樂評中使用的詞匯——但是永遠也不會直達內心的最深處被抓住,有所理解、有所觸動。現在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同時是在為自己也為這個時代發聲。在我試圖去幫助別人時,同時幫助了自己:這是我在《伊拉斯謨》之外最關涉自身的、最為自己而作的作品,後者完成於希特勒統治之下的1934年,源於類似的危機。從我開始寫作的那一刻起,這個時代的悲劇給我帶來的痛苦不再那麼嚴重了。 我絲毫沒有想到這部作品能帶來引人注目的成功。由於這裡面涉及很多問題,如先知問題、和平主義的問題、猶太人的問題,由於結束場景採取了合唱的形式——要提升為被戰勝者獻給命運的讚歌,這部作品的篇幅要遠遠超過一般劇本的篇幅,要想真正上演,需要連續兩場或者三場的時間。況且,當報紙每天都在叫囂「勝利,或者沉淪!」之時,一出宣告失敗,甚至頌揚失敗的戲劇怎麼能出現在德國的舞臺上呢。要是這本書被允許出版,我就只得稱之為奇跡了;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連這也做不到,它也至少幫助我自己度過最困難的日子。我把那些在與人們談話中不得不保持沉默的內容,全部寫入詩的對話當中。我把壓在自己靈魂上的重負甩了出去,又找回了自己;在我對這個時代無法認可之時,我找到了對自己的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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