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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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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他那樣痛苦,心就軟了下來。憐憫心使她失去了力量。她悄悄地轉過了身。 「那什麼時候……裴迪南……叫你什麼時候去領事館?」 「明天!本來昨天就該去的,可是那封信還沒有送到我這裡,今天他們才把我找到。明天我得到那裡。」 「要是你明天不去呢?讓他們去等吧。在這裡他們奈何你不得。我們不用那麼著急。讓他們等上八天。我給他們寫封信,就說你臥病在床,我的弟弟也是這麼幹的,他贏得了十四天時間。最糟的情況無非是他們不相信,從領事館派個大夫來這裡。和這位大夫也許能談得來,沒有穿軍裝的人多數總還是人,也許他看看你的畫,會認為這樣的人是不該上前線的。 即使幫不了忙,那至少總爭取了八天時間。」 他沉默不語,她感到這種沉默是對她的反抗。 「斐迪南,答應我,你明天不去!讓他們去等吧。我們得心裡有所準備。你現在精神恍惚,他們就可以隨意擺佈你。明天他們就是強者,而八天以後你就是強者了。那以後我們的日子將會多好.你想一想。斐迪南,斐迪南,你聽見沒有?」 她搖著他的身子,他們然若失地凝視著她。在這遲鈍而若有所失的目光裡,對她的一席話沒有絲毫反應。他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只是他心靈深處的恐懼和不安,她過去從未見過的恐懼和不安。慢慢地他才鎮定下來。 「你說得對,」他終於開了口。』『你說得對。的確不必那麼著忙。他們會把我怎麼樣?你說得對。我明天肯定不去。後天也不去。你說得對。這封信就一定會送到我手上?我不會正好外出旅行了嗎?難道我就不會在生病嗎?不—一我已經給郵差簽了字。這也不要緊。你說得對。得好好考慮一下。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他站了起來,開始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你說得對,你說得對!」他機械地重複著,然而話裡卻缺乏信念。「你說得對,你說得對/』——一他心不在焉地、呆頭呆腦地老是重複這句話。她覺察到,他的思想已經跑到別的地方去了,到離這裡很遠的地方去了,已在他們那邊了,已經交了厄運了。「你說得對,你說得對。」這句沒完沒了的話,這句只是在他嘴唇皮上打了個滾的話,她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悄悄地走了出去。可是她聽到他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好幾個小時,像個牢房裡的囚犯一樣。 晚上他也一口飯沒吃,現出呆滯的、心不在焉的神情。那天夜裡她才感到他內心的恐懼; 他緊緊抱住她柔軟、溫暖的身體,仿佛要躲到她身上去似的。他那滾燙的、顫抖的身體緊緊貼著她。然而她明白,這不是愛情,而是逃遁。一陣痙攣,他吻她的時候,她感到了一滴眼淚,又澀又威。隨後他又一聲不吭地躺著。有時她聽到他在歎息,於是她給他遞過手去,他就緊緊地抓著她,仿佛好把自己支撐住似的。他們兩人都不做聲;只有一次,她聽到他在啜泣,就想安慰安慰他。「還有八天時間呢,別去想這事了。」她勸他去想些別的,對此她自己也感到羞愧,因為他的手冰冷,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由此她感覺到,只有這一種思想佔據著他,支配著他。她知道,決沒有什麼法寶,能使他從這個思想中解脫出來。 在這所房子裡,沉默和昏暗從來也沒有如此沉重。整個世界上的陰森恐怖都集中在這所房子裡了。只有時鐘,這個鐵制的時間哨兵,還依然一步上一步下地繼續不停地走著自己的路程。她知道.時間每走一步,她心愛的人就離她遠了一步。她再也無法忍受了,從床上跳了起來,使鐘擺停止了擺動。現在時間沒有了,剩下的只是恐懼和沉默。他們倆並挨著,默默地躺在床上,心裡波瀾起伏,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冬日晨潮朦朧,濃重的霜霧籠罩在湖上。他起了床,匆匆穿好衣服,猶豫不決地、慌裡慌張地從這間屋子走到那間屋子,來回數次。後來他突然拿起帽子和大衣,悄悄開了門。後來他還常常想起當時的情景:他的手碰到冰冷的門閂時抖個不停,怯生生地回頭看看是否有人盯著他。真的,那條狗像朝著一個躡手躡腳的小偷那樣向地撲了過來,然而它認出了他,他在它身上撫摸了幾下,狗就溫順地縮了下去,不住地搖著尾巴,想要跟著他。但是他用手把它趕了回去——他不敢出聲。隨後他就突然從山上的羊腸小路跑了下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慌張。有時候他還停下來,回頭看看那座漸漸消失在迷霧中的房子,隨即又跑開了,一路被石頭磕磕絆絆的,仿佛有人在後面追他,一直向山下的車站奔去,到了那裡才停下來,衣服都濕了,冒著熱氣,額頭上汗水淋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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