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茨威格 > 一顆心的淪亡 | 上頁 下頁


  他們貼在一起在跳舞啊!是的,在跳舞,跳個不停。他們會這樣幹的。他們的血在沸騰:相互撩人地偎依在一起,直跳到連臉都不要了。這些懶蟲,這些浪蕩子,晚上跳,夜裡跳,大白天也跳,來引誘女人。

  他憤恨地重新抓起了堅硬的手杖,拖著腳步。走到門廳前,他停了下來。那個德國騎術師坐在鋼琴前,撫弄著琴鍵,半側著身子,看人跳舞,彈奏一首美國流行的粗俗樂曲。艾琳娜和那位軍官翩翩起舞;高個子烏巴爾基伯爵則摟著老頭那肥胖笨重的妻子,吃力地隨著節奏跳著。可是,老人的目光,依然盯在女兒艾琳娜和她的那位舞伴身上。他像個花花公子那樣溫存而多情地用雙手摟住女兒圓潤的雙肩,就像她已全部屬￿他似的。她隨著他的步子順從地扭動著腰肢,完全委身於他。他倆在他眼前費力地按捺住一再迸發出的情欲!對,是他,就是他,因為他們開津津的身體之間是那樣的彼此熟悉,他們血液之中滲進了一種合歡的欲念。對,就是他,只能是他。他在欣賞她那微閉的但卻秋波蕩漾的雙眼,在她飄忽的眼神裡閃爍出她對熾烈快感的回憶。就是他.這個盜賊,在夜間恣肆地享用了他的女兒,現在用眼死盯著那裡在輕輕的薄紗裡面的肉體。老人情不自禁地走向前去,似乎想從這個人的手中,奪回他的女兒。可是,女兒卻根本沒有看到父親。她順從地按照那個誘惑者的引導和音樂的節拍扭動著,仰著頭,半張著嘴,全然陶醉在那歡快的樂曲聲中,忘卻了自己,忘卻了時間,忘卻了周圍的一切,忘卻了父親。老人喘息著顫抖個不停,用充血的雙眼怒不可遏地盯著她。

  可她卻只感到自己的存在,感覺到她那充滿青春活力的身體,正隨著激烈的樂曲的旋律在扭動,她現在只感到自己的存在,感覺到一個男人的貪婪的呼吸;他正用有力的臂膀在接著她。

  在這溫柔的飄飄若仙的情思中,她盡力不使自己同自己那充溢著欲念的雙唇一道傾倒在他的身上,不使自己在熱烈誘人的空氣中任人擺佈。奇怪的是,這一切老人都察覺到了,他的血在跳動。每當女兒和這個男人旋轉起舞時,老人就覺得,完了,她永遠完了。

  樂聲戛然而止,德國男爵跳了起來:「Asses Joupent vons」,他笑了起來,「Main tenant Je veux danser molmeme」、」,正在跳舞的人們停下了,散開來,大家都開心地表示贊同。一些人三五成群地聚攏在一起。

  老人又恢復了常態,他想,現在該十點什麼,該說點什麼了!不能像個傻瓜,像個可憐蟲,像塊廢料站在這裡!正巧他妻子從身邊旋轉過去,感到吃力地微微喘著氣,但是十分愜意。憤怒使他突然果斷起來,他走上前去,攔住了妻子,不耐煩地說道:「走,我有話跟你說。」

  妻子驚訝地望著丈夫。豆大的汗珠正沿著老人蒼白的雙頰流下。他目光呆滯、茫然。他要幹什麼?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來打擾她?她想找些搪塞的話,剛要出口,可他的異常舉動中有某種令人驚詫和畏懼的東西,這使她霎時想起了不久前丈夫發過的脾氣,於是,她只好勉強隨著丈夫走去。

  「先生們,對不起,我去勢就來。」—一她轉過身表示歉意地向他們打了個招呼。老人惱火地在想,「她竟向他們表示歉意,可是,當他們離開我走掉時,卻根本不對我表示歉意。在他們眼裡,我好比一條狗,是一雙任他們踢來踢去的破鞋。他們是對的,他們是對的,我竟然容忍這一切啊!」

  妻子凝重地皺起眉頭,他像個小學生站在老師面前一樣,站在她的面前,嘴唇在哆嚷著。

  「呶!怎麼回事?」她終於催問他說。

  老頭幾攝儒地小聲說:「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我不願意你們和這些人混在一起……」

  「和哪些人混在一起?」妻子故意裝做不解的樣子,用不滿的目光向他投了一瞥,好像丈夫剛才的話侮辱了她似的。

  「就是這兒這種人,」老人發怒地用頭向音樂室的方向歪了一下。「我不喜歡他懺…·哦不願意……」

  「那為什麼?」

  「老是用這種質問的口氣,」老人忿忿地在想,「仿佛我是她的奴僕。」隨後,他激動地結結巴巴說:W「我說的話是有理由的……我討厭……哦不願意艾琳娜和這些人在一起談會一…·我不能做更多的解釋。」

  「我覺得非常遺憾,」妻子傲慢地回答說,「我認為這三位先生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都出身於上流社會、比我們在家中所接觸的人要高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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