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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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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他聽到隔壁房間裡一陣聲響。這是輕輕的哧哧笑聲,現在聲音大了。他凝神諦聽,兩隻手放在怦怦直跳的胸口。他們是在嘲笑他貝格爾嗎?卡爾拉把一切都告施拉梅克了嗎?歸根結底,這是引誘他的預謀遊戲嗎?他凝神諦聽。不對,這是另外一種笑聲,其間有咄咄的吻聲,還有激動的哧哧笑聲,然後又是說話,是親熱,他們絲毫不感到害羞的親熱。貝格爾不由得攥起拳頭,一頭栽到了床上。為了不再聽到任何聲響,他用枕頭堵住耳朵。他產生了一種可怕的感覺,一種瘋狂憤怒的厭惡,使他可能嘔吐的厭惡,對他的朋友,對這個,對他自己,他幾乎參與了這樣一種令人討厭的遊戲,一種對整個生活不假思索,筋疲力竭,異常驚懼和癱軟無力的厭惡。 在那些抑鬱的日子裡,他給他的姐姐寫了一封信: 「親愛的姐姐,我很感謝你給我的生日賀信。最近這些日子裡我感到沉重。你的信提醒了我,告訴了我:今天我滿十八歲了。我讀過之後,覺得這與我無關,覺得這不是真的。因為信中所有那些關於我的自由與青春的幸福的話,如果不是出自你的可愛的手,如果不是用我幼年時代所熟悉的筆跡寫的,我真要看作是一種譏笑。因為如今我生活中的一切與你所能想像到的我的樣子完全不同,與我自己原來的希望也完全不同。把這一切都寫給你,我很難過。但是在這裡我再沒有別的人可談。這幾天我沒和一個人說過話。有時候我在街上跟在別人身後,聽人家談話,只是為了要知道,說話聲音是否好聽。我對什麼也不瞭解,對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事情也沒有辦成。現在我毫無目的,正在走向毀滅。這幾天我沒有重要事情,沒遇到一副熟悉的面孔。你不明白孤寂地處於千百個人中間意味著什麼。 我和施拉梅克的關係也是一切都成了過去。這裡發生的事情我不能對你一一詳述。因為你不會理解這裡的事。甚至我自己也幾乎不能理解。我沒有過錯,他也沒有過錯,而是在我們中間有了一個類似雙刃劍的東西。現在在我失去了他以後,我才知道,他是我在維也納所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 還有一件事,我只能告訴你,你可不要透露給別人。就是現在我不再學習了。這幾個星期我沒有去上課,我的書本上已經積滿了灰塵。我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可是我再也學不下去了,我變得愚頑不靈。這裡沒有什麼職業吸引我,沒有什麼職業能幫助我擺脫這種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孤寂感。在這裡我再不想做任何事情,這裡的一切都令人厭惡。我憎惡我所走的街道上的每塊石頭,我憎恨我的房間,我憎恨我所遇到的人。我是帶著痛苦呼吸寒冷、潮濕和肮髒的空氣的。這裡的一切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要毀滅了,就像沉淪在一個泥潭裡一樣。也許我還太年輕,可以肯定,我太軟弱。我沒有鐵拳,沒有決心。我像一個孩子一樣立身于忙忙碌碌的人群之中。 我明白了一點:我必須再回到家裡。我還不能這樣孤單地生活,也許要過幾年。但是現在我還需要你,還需要父親母親。我還需要愛我的人他們在我周圍並且給我以幫助。是的,這是幼稚的,是一個孩子在黑暗房間裡的恐懼,但是我別無他法。你一定要告訴父母,我想放棄學業,再回到家裡,當一個農民,或者當一個抄寫員,或者無論當個什麼。你會告訴父母親的,會向他們清楚的,對吧!請你趕快做這件事吧。現在我覺得腳下的土地好像燃燒起來一樣。我始終不大明白,我心裡的一切都催逼我回家。現在在我寫信的時候,一切都令人十分渴望地蘇醒起來了。我知道,我別無他法,我必須回到你們身邊。 這是一次逃跑,是對生活的一次逃跑,而且不是我的第一次逃跑。你還記得嗎?當初我送到文科中學,第一次走進教室的時候,教室裡邊有六十個陌生的孩子,都用好奇、傲慢、譏嘲和驚訝的目光看我。那時候我也是立刻就跑掉了。我跑回家裡整整哭了一天,再也不肯回到學校。現在我還是那時候的那個孩子。我還有那種愚蠢的恐懼,還有那種焦急的,要回到你們身邊,回到一切愛我的人們身邊的鄉思。 我必須離開,我必須離開。現在我一旦有了鄉思之後,我就覺得,沒有後退之路。我知道,如果我回到家裡,作為一個生活所不喜歡的失敗者回到家裡,很多人都會嘲笑和譏諷。我知道,這麼一來父母親心愛的希望也就驟然落空。我知道這種虛弱是幼稚可笑的,是怯懦的。但是我不能做任何與此相反的事情。我覺得,在這裡我無法再生活下去。誰也不會知道近幾天我在這裡所忍受的事情,誰也不能比我自己對我輕視得更厲害。我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命運已定的人,一個有病的人,一個殘疾的人。我與別人完全不同,所以眼噙淚水。我感覺到自己更糟糕,更低劣,更無用。我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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