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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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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像一塊巨石,立在啞然無聲的大廳裡,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拍賣人像進行宗教儀式似的,莊嚴地將象牙糙舉到人群的上空,又一次警告道:「定啦!」一點聲音也沒有!誰也沒有應聲!「第三次。」裙子落了下來,響起了枯燥刺耳的一擊。定啦!二十六萬法郎!這乾巴巴的一擊使人牆晃動了,瓦解成許多單個的活生生的面孔。一切都動了起來,松了口氣,叫喊起來,呻吟起來,咳嗽起來。密集的人群猶如一個完整的人體,蠕動著,鬆弛下來,一股激浪從前面向後面不斷翻動起來。 我也受到了衝擊,有人用胳膊肘在我的胸部撞了一下。而同時,有人低聲嘟餓了一句: 「T。rdon,monShti」我顫抖了一下,他的聲音!嗅,這可真是件怪事!正是他。丟掉了,又一直拼命尋找的不就是他嗎?那滾動的浪頭將他直接沖到我身上來了。多麼幸運的巧合啊!感謝上帝,現在他就在我身旁,我終於能守衛和保護他了。我當然避免直視他的臉孔,只是從側面輕輕地瞟著他,還不是望他的臉,而是他的手,他從事行竊的工具。但是很奇怪,那雙手竟不見了。很快我就發現了,他把兩臂緊緊地貼在身上,為了不被人發現他的雙手,像一個怕冷的人那樣,把它們縮到衣袖裡去,這樣,如果現在他把手伸向獵物時,受害者感覺到只不過是柔軟的衣服偶然和毫無危險的碰觸而已,那只行竊的手藏在袖口裡,就像貓爪藏在毛茸茸的腳掌裡似的。想得真妙啊,我為此讚歎不已!他現在看中了誰呢?我小心地朝站在他右邊的人瞥了一眼。那是一位瘦長的男人,衣服鈕扣都扣得緊緊的;第二個人在他的前面,虎背熊腰,不是那麼容易得手。一開頭我弄不清楚他怎麼能順利地在他們之中的一個人身上下手。可是,這時我感到自己的膝部被輕輕碰了一下,一個念頭倏地湧上我的腦際,它使我出了一身冷汗:這一切準備都是沖著我來的?你這傻瓜,在這大廳裡你要偷的人是唯一知道你是誰的人,我將要上最後的、令人十分震驚的一課,你要在我的身上試驗一番你的技藝?的確,他似乎是看中了我,正是看中了我。這個木走運的傢伙正是看中了我,看透了他的心事的朋友,看中了我,一個唯一洞察到他那行業的秘密的人。 是的,毫無疑問,看來是沖著我來的;現在無需再懷疑了,我已經感到他的胳膊肘輕輕地擠到我的身上,他那藏著手掌的衣袖一寸一寸地靠近了我,那只手肯定已經做好了準備,只要擁擠的人群一動起來,它很快就會摸到我上衣裡面的口袋。 誠然,本來我只消用一種小小的動作,那就可以使他無從下手;我轉一下身子或者把上衣的鈕扣扣上就足夠了。但是很奇怪,我沒有力量這樣做,我的整個身體由於激動和期待而癱軟了,每塊肌肉、每條神經都像凍僵了似的。我一邊極為激動地等待,一邊迅速地在心裡數著我的皮夾子裡有多少錢。正在我想著皮夾子的當地,感到皮夾子溫柔和輕微碰觸著我的胸部,我身上的每一個部分、每一顆牙齒、每一個指頭、每一根神經,只要我一想到他,那就會變得敏感起來。皮夾子暫時還在原來的地方。我可以靜待即將發生的觸摸。但是,這可真是件怪事,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希望被偷還是不被偷。我的感情一片混亂,仿佛被分成了兩部分似的。一方面,我希望這傻瓜為了自己的緣故不要打擾我;另一方面,我像在一個牙醫那兒似的,當鑽牙機快要鑽到病牙上最敏感的部位時,心裡緊張得要命,我期待著他顯示出來的技藝,期待著決定性的一擊。但他好像是為了懲罰我的好奇心似的,卻一點也不著急。 他一直在等待時機,靠得我很近。他可疑地寸寸進逼,越靠越近,雖然我的一切感官都與這種碰觸完全聯在一起了,但同時另一種感覺卻使我十分清楚地聽到拍賣人在大聲喊著人們的出價:「三千七百五十……誰還加?三千七百六十……七百七十…… 七百八十……沒有人加了?沒有人加了?」隨後,裙子落了下來。人群中又出現了一陣鬆動,而就在這瞬間我馬上感覺到一股波浪波及到了我的身上。這並不是一種真正的觸動,而是仿佛有條蛇溜了過去,一股滑動的、有形體的氣,那樣輕忽,那樣快速,如果我的好奇心不是一直處於戒備狀態,那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感覺到它的。只是當我的大衣像是被偶然的陣風吹拂擺動了一下時,我有了一種輕柔之感,一隻鳥從旁掠過似的,於是…… 突然間發生了我怎麼也意想不到的事:我自己的一隻手猛然抬了起來並在我的大衣下抓住了別人的一隻手。我根本沒有想過要採取這樣一種自衛措施。這是肌肉的一種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反射動作。它完全是一種出於身體的自衛本能的機械動作。就這樣—一這是多麼不理智的行為啊!—一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和可怕,現在我的手可怕地抓著別人的一隻冰涼、顫抖的手腕。這使我感到驚訝和恐慌。多麼可怕!不,我並不想這樣做! 我無法描述這一秒鐘。當我突然感到自己強行抓著一個陌生人一隻冰涼的手時,我嚇呆了。他也同我一樣給嚇得癱軟了。我沒有力量和勇氣放開他的手,而他也同樣沒有決心、沒有勇氣將手掙脫出去。「四百五十……四百六十……四百七十……」拍賣人的聲音在高處顫動著,可我仍然一直抓著那只陌生的冰涼而顫抖的手。「四百八十……四百九十。」沒有一個人發現,這裡有兩個人發生了命運之爭;僅僅是在我們兩人之間,在我們兩人緊張的神經之間發生的一場不可名狀的搏鬥。「五百……五百一十……五百二十……」一個個數字越來越快地閃過去了。終於——一這一切不超過十秒鐘—一我清醒過來了,放開了那只陌生的手。它馬上就縮了回去,匿在黃外套袖子裡不見了。 「五百六十……五百七十……五百八十…六百……六百一十……」聲音在高處繼續顫動著,而我們這兩個被共同的秘密聯到一起的夥伴肩並肩站著,都被共同的經歷驚得癱軟無力。 我還感覺到他的身體溫暖地倚靠在我的身上。現在,當激動鬆弛下來,我僵硬的兩膝開始顫抖時,我覺得這種輕微的顫抖也傳給了他。「六百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數字越跳越高,我們倆卻仍然站在這裡,恐懼的鐵環把我們束縛在一起。 終於,我有Z力量,至少可以轉過頭,去看他一眼。就在這一瞬間,他也望了我一眼。我們的目光碰在一起了。「行行好,行行好,別告發我呀!」他那雙淚汪汪的小眼睛似乎在哀求著,從滾圓的瞳孔中流露出他那飽經滄桑的心靈的恐懼,這是所有生物自古以來就有的一種恐懼; 他的兩撇小鬍子由於驚悸而不停地顫抖著。我只能看清他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睛,他的面孔由於驚愕呈現出一種罕見的表情,無論是在此以前還是以後,我在任何人的臉上都未曾看到過。他以那樣一種奴額婢膝的、哈叭狗的目光望著我,好像我操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似的,對此我慚愧至極。他的這種恐懼對我是_種淩辱。於是我尷尬地重又把目光移開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現在他知道我是絕不會告發他的,意識到這一點,他又恢復了力量。 他輕輕地一動,躲開了我,我覺得他想完全擺脫掉我。一開始,下面一隻緊緊靠著我的膝頭悄悄地離開了;然後,我胳膊感覺到的一種人體溫暖消逝了;突然,仿佛屬我自己身上的一部分離我而去,我身旁的位子空了下來。我這位不幸的夥伴,一下子就竄到人群裡不見了。 我先是松了口氣,覺得不那麼擁擠了。可是,我馬上就害怕起來:他,這可憐的人兒,現在可怎麼辦呢?他需要錢,可我卻因度過了這樣緊張的一天而欠了他的債;我是他的不由自主的同夥,我必須幫助他!我匆忙地尾隨而去。真是一種災難啊!這可憐的傢伙誤解了我的善意,他從遠處看見我後,就嚇壞了。我還未來得及示意叫他安心,那亮金色外套一眨眼就從樓梯上飛了下去,消失在馬路上不可企及的人流之中。於是,我的功課就如同它突然地開始那樣,也突然地結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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