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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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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醫生。對於醫生來說常常有一些情況,一些可怕的情況……就說是邊緣情況吧,碰到這類情況,一個人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種籠統的義務……因為,不僅有一種對旁人的義務,還有一種對自己的義務,一種對國家的義務,一種對科學的義務。醫生應該幫助別人,當然,醫生的存在可不就是為了助人……但是這種信條終究是理論上的……到底幫助別人應該幫到什麼地步?……您是一個陌生人,我跟您素昧平生,我請求您不要告訴別人您曾看見過我……好,您守口如瓶,您盡了義務……我請求您和我說幾句話,因為我沉默得快要死了……您願意聽我說……好……但是,盡這些義務是容易的……可是萬一我請求您,把我抓起來扔到海裡去……那麼您的殷勤好意,您的助人願望便到頭了。反正遲早有個盡頭……只要一牽連到自己的生命,牽連到自己的責任,那就完了……遲早非有個盡頭不可……遲早這種義務要停止的……難道說恰恰在醫生身上不該停止嗎?難道僅僅因為他有一張拉丁文的文憑就非得是一個拯救普天下蒼生的救世主不成?要是有一個女……有一個人跑來,要求他做一個高尚的人,熱心助人而又心地善良,難道他就的確非拋棄他的生命,非變成一個心無雜念的人不可?是啊,義務總有個限度,在力不從心的時候,恰好在這時候……」 他又頓住了,振作了一下。 「請您原諒……我一說就激動起來……可是我並沒有喝醉……還沒有喝醉……我老實告訴您,我現在也常常醉酒,在這難堪的寂寞之中……請您想一想,足足七年之,我幾乎純粹生活在土人和野獸當中……簡直不會心平氣和他說話了。一開口,話語就奪口而出……請您等一等……好,我想起來了……我方才想請問您,想告訴您一件事,請教您一下,在那種情況下,人究竟有沒有助人的義務……像天使那樣純潔無邪地助人,人究竟……可是我 怕說來就話長了。您真的不累嗎?」 「不累,一點不累。」 「我……我感謝您……您不喝點嗎?」 他伸手到身後暗處去摸索了一陣。什麼東西撞在一起,發出叮……的響聲,那是他擱在身邊的兩三十、好幾個酒瓶。他遞給我一杯威士忌,我略微抿了一口,他卻舉起杯來一飲而盡。我們沉默了一會兒。鐘響了:十二點半。 「好吧……我想向您敘述一件事情。請您假設,有一個醫生,在一座小城市裡……或者根本就在鄉下……一個醫生,他……一個醫生……他……」 他又頓住了。然後他突然把他的椅子往我身邊挪了一下。「這樣說不成。我得把一切事情直截了當地告訴您,從頭說起,否則您不會明白……這件事不能打比方,不能抽象地談……我必須把我的具體事情說給您聽。不該那麼羞羞答答、藏頭露尾他講……人家在我面前也是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的,把他們身上的癬。大小便給我看……要想得到醫治,不可含糊其詞,不可有任何隱瞞……所以我下跟您說一個虛無縹緲的醫生的事情……我脫得赤條條地對您說:我……在這該死的寂寞之中,在這可詛咒的國度裡我已經忘記了害羞是怎麼回事。這個可詛咒的國度吞噬人的靈魂,吸盡人的骨髓。」 我大概做了一個什麼動作,因為他又住口不說了。 「啊,您表示抗議……我明白,您看見印度欣喜若狂,神廟,棕櫚樹,為期兩個月的旅行中所看到的全部羅曼蒂克的風光,這一切您都非常喜歡。不錯,熱帶風光是富有魔力的,要是您望著火車、汽車或者人力車駛過熱帶地區的話。七年前我初到印度的時候,感覺也是如此,什麼事情我都夢想著去做,我要學當地的語言,用原文閱讀那些經典,研究地方病,進行科學研究。調查土人的心理狀況,——或者像歐洲人的俗話所說的——做一個傳播入道和文明的傳教土,到這裡來的人都有著同樣的夢想。可是在這座看不見的玻璃房子裡,人的力量漸漸耗盡,無論吞服多少奎寧,還是要得熱病。熱病一直侵入骨髓,人就變得虛弱懶散,軟弱無力,成了水母。如果歐洲人離開大城市,來到一個該死的罪惡的小鎮,不知怎地,就會判若兩人,遲早都會受到損害,有的酗酒,有的抽鴉片,有的打人,變成野獸——每個人都會沾上一種毛病。他們都嚮往著歐洲,夢想著有朝一日又能在一條大街上漫步,在一問豁亮的石頭房間裡和白種人坐在一起。他們年復一年地這樣夢想著,可是等到休假的時候來到,人已經變得過於懶惰,不願動身。他們知道自己在大洋彼岸已為人所遺忘,無親無故,就像這大海中人人踩踏的貝殼。於是他們便留下來,呆在這炎熱潮濕的森林裡潦倒頹喪。我把自己出賣給這座爛泥窩的那一天,真該詛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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