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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現在,她計算了一下到晚上還有幾個小時,結果不禁大吃一驚,多麼奇怪:還剩這麼多時間呢,一個人為了與世永別本來只要很少一點時間就夠了。當你知道你什麼也帶不走時,一切也就顯得沒有多大價值了。一種睡意向她襲來。她又機械地走上那條大街,漫無目的地走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看。走到一個十字路口,一個馬車夫在危急的刹那勒住了馬,她才看見車轅已經緊貼她的前胸了。車夫罵了一句難聽的話,而她還沒轉過身來就想到了:這可能就是得救或遷延時間的徵兆。來一次車禍,她就不必下那個決心了。她疲憊地繼續向前走去:這樣什麼也不想,只是心中有一種亂糟糟的死之將臨的陰暗感覺,覺得有一層霧輕輕地向下飄來,遮住了一切,倒也使人感到很舒適。

  她偶然抬頭看了一眼街名,結果嚇得全身顫抖起來:她信步走來,已經快走到她以前情人的家門口了。難道這是一種預兆不成?他也許還能幫她一,因為他肯定知道那個女人的住址。她幾乎高興得全身都在抖動。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沒想到這最簡單不過的事呢?他現在就一定會跟她一起到那個壞女人家裡去,把事情徹底了結了。他一定會逼著她停止敲詐,甚至可能給她一大筆錢,讓她離開這個城市。現在,她想到近來對這個可憐的人這麼不好,感到很後悔,但他會幫助她,這一點她是完全相信的。多麼奇妙:這個救星現在才來臨,就在現在這最後的時刻!

  她匆匆跑到樓上去按門鈴。沒人開門。她聽了聽:覺得好像聽到了門後有躡手躡腳的腳步聲。她又按了一次門鈴。又是一陣靜寂。從裡邊又傳來了輕輕的響聲。這時,她實在忍耐不下去了:她不停地按起鈴。要知道,對她說來,這是生命攸關的呀。

  裡邊終於有人走過來,門鎖哢噠一響,開了一道門縫。「是我。」她趕忙小聲說。

  這時,他開開了門,好像很尷尬。「是你……噢是您……尊貴的夫人,」他結結巴巴地說,顯得很窘。「我本來……請您原諒……我本來……對此毫無精神準備……對您的來訪……請您原諒我這個裝束。」說著,他指了指他的襯衫袖子。他的襯衫半敞著懷,沒有系領帶。

  「我有急事要跟您談……您必須幫助我,」她激動地說,因為他像對待一個乞丐似的一直讓她在走廊裡站著。「莫非您不願意讓我進來,聽我一分鐘話?」她憤憤地補充說。

  「請——」,他困惑地訥訥道,斜瞟了一眼,「只是我現在……我不很方便……」

  「您非聽我說不可,這是您的過錯呀。您有義務幫助我……您必須把那個戒指給我要回。您責無旁貸。要麼,您起碼得把地址告訴我……她一直不讓我安寧,可是現在她不見了……您是責無旁貸的,您聽見了麼,您責無旁貸。」

  他木然地凝視著她。這時她才發覺她氣喘吁吁地說的這些話是很不連貫的。

  「唉,是這麼回事……您不知道……就是您的情人,您以前的情人,這個混帳東西有一次看見了我從您這兒走出去,從那個時候起她就跟蹤我,敲詐我……她都要把我逼死了……現在她拿走了我的戒指,可這枚戒指我不能沒有。今天晚上以前我必須把它弄回來,您知道了吧,在今天晚上以前……您幫我找那個女人去要,好嗎?」

  「但是……但是我……」

  「您願意,還是不願意?」

  「但我的的確確不知道您說的是誰。我從來沒跟女詐騙犯打過交道。」他近乎粗暴地說。

  「原如此,……您不認識她。那麼說,她是憑空捏造了。可她知道您的名字和我的住址。這樣說來,她敲詐我也不是真的了。我呢,也是只不過做了這麼一場夢罷了。」

  她尖聲笑起來。他覺得很不舒服。霎時,他腦子裡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她可能是瘋了,她眼裡射出的光就是癲狂的嘛。她的舉止很不正常,說的這些話也毫無意義。他膽怯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請您鎮靜鎮靜……尊貴的夫人……我敢肯定,您弄錯了。這根本不可能,這想必是……不,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我不認識這類女人……我可以向您保證,這肯定是一個誤會……」

  「那麼,您是不願意幫助我了?」

  「不不,……只要我辦得到。」

  「那好……您來。咱們一起到她那兒去……」

  「到誰那兒去……究竟到誰那兒去?」見她現在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又心驚膽戰地想:莫非她瘋了?

  「到她那兒去……您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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