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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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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她丈夫到自己的辦事處去,孩子們出去散步,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呆在家裡的時候,在明媚的晨光中,那次嚇人的相遇事後細究起來已經失去了許多令人焦慮的成分。依萊娜太太首先想起的是她的面紗很厚,因此那個女人不可能看清她的臉部特徵,也不能再認出她來。現在,她冷靜地權衡著一切預防措施。她決不能再到他的住所看她的情人了,這樣一來,說不定也就剷除了那恐懼再度襲來的可能性。雖然跟那個女人偶然相遇的危險依舊存在,但這在一個二百萬人口的城市裡又是多麼不大可能呵,因為她坐在汽車裡逃掉了,那個女人是不可能跟蹤她的。名字和住所她全然不知道,不必擔心那個女人根據不清晰的面影像通常那樣滿有把握地認出她來。但依萊娜太太對這種極特殊的情況也要有所準備。於是她就擺脫了恐懼,她立刻這樣決定:保持安靜的態度,什麼也不承認,冷靜地說那是一種誤解,因為除了借機敲詐她的那個女人當場指責過她以外,對於她的那次會面誰也提不出任何證據。依萊娜太太真不愧是首都最著名的一個辯護律師的夫人,她從她丈夫跟他的同行朋友的談話中知道得很清楚,各種敲詐勾當都可能由於極端無情而立刻改變行情,因為被勒索的人表現出來的任何猶豫、任何刹那間的不安都只會促使他的對手提高價碼。 她採取的第一個對策是給她的情人寫了一封短信,說她明天不能按約定的鐘點來,而且最近幾天也都不行。重讀時,她覺得她頭一次用偽裝筆體寫的這張便條仿佛語氣有點冷冰冰的,她本想把這些令人不快的語句改成親切的話語,這時她回想起了昨天的那次相遇,突然私下裡火冒三丈,這惱恨便不知不覺地釀成了字裡行間的這種冷若冰霜的語氣。她痛心地發現,她情人的寵愛只不過是把她變成了這麼一個低賤的主動者而已,她覺得自己的驕傲受了傷害,現在,她心懷敵意地思量著這些話,正因想到這種報復方式而得意:那便是字條上冷漠的語氣說明來不來會面在某種程度上完全取決於她願意不願意。 這個年輕人,一個有名的鋼琴家,她是在一次偶然參加的晚會上認識的,當然那是一個很小的團體,然而她卻想都沒想過,甚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很快就成了他的情人。他其實一點兒也沒有激發起她的熱情,而在她的身上也沒有絲毫性感的東西和精神的魅力吸引著他;她委身於他,並不是需要他,也不是渴望得到他,而是出於對抗他的意志的某種惰性,出於一種抑制不住的好奇心理。她既沒有由於婚姻幸福而完全滿足的心理,也沒有那種女人身上常見的精神興趣衰退的感覺,在她心裡沒有任何東西促使她產生找一個情人的需求;從一般社會眼光來看,她確實很幸福,因為她有一個富有的,智力勝她一籌的丈夫,還有兩個孩子,懶散而滿意地過著她那舒適、平庸、安靜的日子。但這裡存在著一種鬆弛的氣氛,它在感官上正如悶熱和風暴,形成了一種平穩的幸福狀態,這狀態比不幸更富於刺激性,而且對於許多女人說來,由於她們一無所求才正像由於絕望而長期得不到滿足一樣致人以死命。飽人的貪欲不見得比餓人的小,正是這種生活上的閒適、安逸使她產生了一種追求風流韻事的好奇心理。在她的生活中,哪裡也沒有阻力。她處處碰到的都是柔情蜜意,處處顯現的都是安穩,溫情,冷漠的愛,家庭的尊敬,她沒有想到這樣適度的生活從來也不能從表面來衡量,它總是一種內心空虛的反映,她覺得這種安逸不知怎麼竟騙去了她的真正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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