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茨威格 > 償還舊債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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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又使勁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發出一聲巨響。現在他已經大聲說話,幾乎是在嚷嚷。「今天的演員就演出這些東西——為了幾個錢,為了該詛咒的錢,他們把莎士比亞的詩句吐到機器裡,把藝術糟蹋得不像樣子。那我可要讚美街上的每一個婊子了!我對婊子比對這些猴子更加尊敬。這些猴子讓人把它們光滑的臉蛋放到一米多大,釘在廣告牌上。他們對藝術犯下了罪行,為此幾百萬幾百萬地撈進腰包。他們破壞了語言,生動的語言,沖著一隻漏斗大聲吼叫莎士比亞的詩句,而不去教育民眾,教誨青年。席勒曾經稱劇院為道德學校,可是席勒現在已經不算數了,今天什麼也不算數了,只有錢——那該詛咒的錢——才算數,還有他們善於為自己做的廣告,才算數。誰要是不精於此道,就活該死掉。可是我說,寧可餓死。對我來說,誰若把自己出賣給這該詛咒的好萊塢,就該上絞架!上絞架!上絞架!」 他大聲嚷嚷,拳頭猛砸桌子,玩牌的那桌,有人咕嚕了一聲:「見鬼去吧,安靜點!聽你白癡一樣的胡扯,都不知道在打什麼牌了!」 老頭猛地一抽搐,仿佛要回敬一句什麼,他那已經失去光輝的眼睛刹那間閃出強烈激憤的光芒。可是接著,他又做出一個不屑一顧的動作,仿佛想說,回敬他們有失身分。兩個農民吸著煙斗,他用茫然的眼睛默默瞪著前方,沉默不語,遲鈍而沉重。看得出,他強迫自己默不作聲已不是第一次。 我大吃一驚,我的心直哆嗦。這個受到屈辱的人身上,有什麼東西使我激動不已。我立刻感覺到,他以往想必曾經是個身分較高的人物,不知怎地——也許是由於酗酒——落魄到這般地步。我嚇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惟恐他或者別人會開始大鬧一場。從他進門,我聽見他的聲音那個瞬間起,他身上有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使我忐忑不安。但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他保持安靜,他的頭垂得更低,雙目直瞪著前方。我覺得,他仿佛在低聲對自己喃喃自語地說些什麼,誰也不注意他。 這當兒,女主人從櫃檯旁站了起來,想到廚房裡去取什麼東西。我趁機跟她走進廚房,問她這人是誰。「唉,」她心平氣和地說道,「這個可憐的傢伙,住在這兒的窮人院裡。我每天晚上施捨一杯啤酒給他喝。他自己付不起酒錢。不過這個人不好對付。他從前曾經在什麼地方當過演員,大夥兒不大相信他從前曾經是個人物,對他不大尊敬,這使他很傷心。有時候大夥兒戲弄他,跟他說,要他給大夥朗誦點什麼。他就站出來,一口氣說上個把鐘頭,說的話誰也聽不懂。有時候大夥送他一袋煙,請他再喝一杯啤酒。有時候大夥嘲笑他,他就大發脾氣。所以對他得小心一些。不過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兩三杯啤酒下肚,他就樂得不得了——是啊,他是個可憐蟲,這個老彼得。」 「什麼,他叫什麼名字?」我非常吃驚地問道,也沒弄清楚,為什麼我大吃一驚。 「彼得·斯圖爾岑塔勒,他父親曾經是這村裡的一個伐木工人,所以大夥兒把他收留在這兒的窮人院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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