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尋羊冒險記 | 上頁 下頁


  「唔。」

  我從電冰箱拿出裝有色拉的藍色深底沖繩玻璃盤,把瓶底僅剩5釐米的色拉調味料全部淋到上面。西紅柿和扁豆凍得如陰影似的瑟縮著,索然無味。餅乾和咖啡也沒有味道,怕是晨光的關係。晨光把所有的東西都分解開來。我不再喝咖啡,從衣袋掏出皺巴巴的香煙,擦燃完全陌生的火柴點上。煙支端頭「嚓嚓」發出乾燥的響聲。紫色的煙在晨光中勾勒出幾何祥圖形。

  「參加葬禮去了。然後去新宿喝酒,一直一個人喝。」

  貓從哪裡走來,打個長長的哈欠,然後一閃跳上她的膝蓋。她搔了幾遍貓的耳背。

  「不必解釋什麼,」她說,「那已跟我無關。」

  「不是解釋,說說而已。」

  她略微聳下肩,把胸罩吊帶塞進連衣裙。她臉上全然沒有堪稱表情的表情。這使我想起在照片上見到的沉入海底的街市。

  「過去一個一般的熟人,你不認得。」

  「是嗎?」

  貓在她膝頭盡情攤開四肢,「呼」地吐一口氣。

  我緘口不語,望著煙頭火光。

  「怎麼死的?」

  「交通事故,骨頭折了13根。」

  「女孩?」

  「嗯。」

  7點定時新聞和交通信息結束,收音機開始重新播放輕搖滾樂。她把咖啡杯放回碟子,看我的臉。

  「曖,我死時你也會那麼喝酒?」

  「喝酒跟葬禮沒有關係,有關係的只是開頭一兩杯。」

  外面新的一天即將開始。新的炎熱的一天。從洗碗槽上面的窗口,可以望見高層建築群,它比平日遠為炫目耀眼。

  「不喝冷飲什麼的?」

  她搖頭。

  我從電冰箱拿出一罐徹底冰鎮的可樂,也沒往杯裡倒,一口氣喝光。

  「跟誰都困覺的女孩。」我說。簡直像悼詞,故人是跟誰都困覺的女孩。

  「為什麼對我說這個?」

  我也不知為什麼。

  「總之是跟誰都困覺的女孩子?」

  「的的確確。」

  「但跟你是例外嘍?」

  她聲音裡帶有某種特殊意味。我從色拉碟揚起頭。隔著枯萎的盆栽看她的臉。

  「這麼認為?」

  「有點兒。」她低聲道,「你嘛,是那種類型。」

  「哪種類型?」

  「你有那麼一種地方,和沙鐘一個樣,沙子沒了,必定有人趕來填回。」

  「大概是吧。」

  她嘴唇綻開一點點,又馬上復原。

  「來取剩下的東西的。冬天用的大衣、帽子,等等。已經整理裝在紙殼箱裡了,有空兒運到運輸社那裡可好?」

  「運到你家去。」

  她靜靜搖頭:「算了,不希望你來,明白?」

  的確如此。不著邊際的話我是說得太多了。

  「地址曉得?」

  「曉得。」

  「這就完事了。打擾這麼久,抱歉。」

  「文件那樣就可以了?」

  「唔,都結束了。」

  「真夠簡單的。還認為呷嗦得多呢。」

  「不知道的人都那麼認為。其實很簡單,一旦結束的話。」這麼說著,她再次揚貓的腦袋。「兩次離婚,差不多成專家了。」

  貓閉眼伸了下腰,脖子輕輕枕在她手腕上。我把咖啡杯和色拉碟放進洗碗槽,拿賬單當掃帚把餅乾渣收在一起。眼球裡面一剜一剜地痛。

  「細小事都寫在你桌子的便箋上了——各種文件放的地方啦,收垃圾的日期啦,不外乎這些。不清楚的就打電話。」

  「謝謝。」

  「想要孩子來著?」

  「哪裡,」我說,「不想要什麼孩子。」

  「我相當猶豫過。不過既然如此,沒有也好。或者說有小孩不至於如此吧!」

  「有小孩離婚的也多的是。」

  「是啊,」說著,她擺弄一會我的打火機,「現在也喜歡你的,肯定不是這方面有問題。這我自己也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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