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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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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五反田把「奔馳」沉入海裡後的第四天,我給雪打去電話。老實說,我不想同任何人說話。惟獨同雪不能不說。她萎靡不振,形單影隻,且還是個孩子,而能庇護她的人又舍我無他。更何況她首先還在活著。我有責任使她活下去,至少我是這樣感覺的。 雪沒在箱根家裡。雨接起電話,說女兒前天便去了赤阪公寓。她大約剛從打盹中被叫醒,說話含糊不清。而且話語不多,對我正中下懷。我便往赤阪打電話。雪大概正在電話機旁,馬上接起。 「你不在箱根能行嗎?」我問。 「不知道啊。反正我想一個人呆些時間。怎麼說媽媽都是大人吧?我不在她也完全過得了。我想多少考慮一下自己的事,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我也到了認真對待這類問題的時候了。」 「差不多。」我同意道。 「從報紙上看到了——你的朋友死了。」 「嗯。被詛咒的『奔馳』,如你所說。」 雪一陣沉默。那沉默如水一樣浸滿我的耳朵。我把聽筒從右耳換到左耳。 「不出去吃點東西?」我問,「沒吃什麼像樣東西吧?兩人去吃點好些的。說實話,這幾天我也沒怎麼吃喝。一個人吃上不來食欲。」 「兩點有個約會,那之前可以的。」 我看手錶:11點剛過。 「好,這就收拾一下去接你。20分鐘後到。」 我換上衣服,從冰箱取出橙汁飲料喝罷,將車鑰匙和錢夾裝進衣袋。剛要出門,又覺得忘了一件什麼事。對,是忘了刮須。我走進衛生間,仔仔細細把鬍鬚刮淨。邊照鏡子邊想:我這模樣說是二三十歲還有人信吧?應該有人情。不過我像二三十歲也罷不像也罷,這等事怕是沒人關心的。像不像都無所謂。刮完須我又刷了遍牙。 外面天朗氣清。夏日已光臨此地。只要不下雨,倒是個蠻舒服的季節。我身穿半袖衫和薄布褲,戴著太陽鏡,往雪住的公寓驅動「雄獅」。甚至吹起口哨。 正好,我想。 夏季。 我邊開車邊想起林間學校。林間學校規定3點午睡。而我怎麼也睡不成什麼午覺。叫睡也睡不成。但一般人都睡得很香。於是這一小時我一直眼望天花板,一直望的時間裡,竟感覺天花板是個獨立的世界,仿佛走去那裡,便可進入一個與此處不同的天地,一個價值相反上下顛倒的世界,猶《愛麗絲漫遊奇境記》一般。我一直如此思來想去。因此想到林間學校時能想得起來的只有天花板。正是。 後面的賽德力克①按了3次喇叭。信號已變為綠色。要冷靜!急也沒用,急也去不成什麼好地方不是?我慢慢把車開起。 ①日本產汽車牌名。 到公寓一按門鈴,雪即刻下來。她身穿格調清雅的半袖印花連衣裙,腳上是涼鞋,肩上挎著深綠色皮包。 「今天煥然一新嘛!」我說。 「不是說兩點有約會嗎?」 「十分得體,飄逸脫俗。」我說,「很有成年人風度。」 她只是淡然含笑,並不做聲。 我們邁進附近一家飯店,吃了鮭魚佐味的細麵條、鱸魚和色拉,喝了湯。由於不到12點,店裡很空,味道也夠純正。12點過後公司職員們擁上街頭時分,我們已出店上車。 「去哪兒?」我問。 「哪也不去,就在這一帶轉來轉去。」 「存心同社會作對,浪費汽油!」我說。但雪不予理會,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也罷,我想,反正這一帶本來就一塌糊塗,即使空氣再污染一點,交通再混亂一點,又有誰會介意呢! 雪按下汽車音響的鍵子,裡面放有Talking Heads的磁帶,大概是《音樂博覽會》。到底誰放進去的呢?很多事都從記憶中失落。 「我,準備請家庭教師。」她說,「今天去見那人,女的,爸爸給物色的。我對爸爸說想學習,他第二天就給找好了,說是很負責的人。說來奇怪,看了那部電影后就有點想學習。」 「哪部電影?」我反問,「《一廂情願》?」 「是的,是它。」雪有點臉紅,「連自己也覺得滑稽。總之看完那部電影就一下子產生了學習的念頭。大概是因為看到你那位朋友在上面演教師的緣故吧。那人麼,看的當時覺得他傻氣,但還是像有一種感召力,想必有才能的。」 「是啊,有某種才能,的的確確。」 「嗯。」 「當然那是演技,是虛構,和現實不同。明白?」 「知道。」 「牙醫也演得出色,惟妙惟肖。但那終究是逢場做戲,惟妙惟肖不過是看時的感覺,是圖像。實際上幹一件事是非常辛苦非常折騰人的,因為沒有意思的部分太多。不過你想幹什麼畢竟是好事,沒有這種願望也不可能活得充實自如。五反田聽了恐怕也會高興的。」 「見他了?」 「見了。」我說,「見了交談了。他談了很多很多,談得十分坦誠,談完就死了。和我說完話就把『奔馳』開到海裡去了。」 「怪我?」 我緩緩搖頭:「不怪,任何人都不怪。人死總是有其相應緣由的。看上去單純而並不單純。根是一樣的。即使露出地面的部分只是一點點,但用手一拉就會接連出來很多。人的意識這種東西是在黑暗深處紮根生長的。盤根錯節,縱橫交織……無法解析的部分過於繁多。真正的原因只有本人才明白,甚至本人都懵懵懂懂。」 他始終把手放在出口門扇的把手上,我想,他在等待時機。誰也怪罪不得。 「可你肯定因此恨我。」雪說。 「沒什麼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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