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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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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談一下可能性好了。」說著,五反田把手扣在桌面上,「近來我經常考慮可能性。可能性有很多種。比如也有我殺老婆的可能性,是吧?假如她像喜喜那樣叫我掐的話,我覺得我說不定同樣把她掐死。最近我腦袋裡裝的全是這東兩。越想這種可能性膨脹得越厲害,無法遏止,我已經控制不了自己。不只燒郵筒,還殺過好幾隻貓。用好幾種方法殺的,不由自主。半夜裡用彈弓把附近人家的窗玻璃打碎,然後騎上自行車逃跑,簡直鬼使神差。在此以前這事沒向任何人講過,這次是頭一次。講完心裡也就暢快了。但也並不是講完就停止不幹,止不住的。只要做戲的我與本來的我之間的鴻溝不被填平,就將永遠持續下去。這點我自己也清楚。我當上專業演員之後,這鴻溝眼看著越來越大。隨著演技的愈發誇張,其反作用力也變本加厲。無可奈何。說不定我馬上就把老婆殺掉,無法自控。因為那不發生在這裡的世界,我束手無策。那是遺傳因子造成的,毫無疑問。」 「想得過於嚴重了,」我強作笑容,「追溯到遺傳因子上面去,可就鑽不出來唆!最好拋開工作休息一下。拋開工作,一段時間裡避免見她,只能這樣做。一切都拋開不管,和我一起去夏威夷!每天躺在海灘上喝『克羅娜』,那可是個好地方。什麼也不用想,一大早就開始喝酒,游泳,再買兩個女孩兒。租輛野馬牌汽車,以150公里的時速開車兜風,邊聽音樂邊兜,德安茲也好,施萊和斯通兄弟也好,『沙灘男孩』,也好,什麼都聽。只管敞開心胸。如要認真地考慮什麼,過後再考慮也不遲。」 「不壞。」他眼角聚起細小的皺紋,笑道,「再叫兩個女孩兒,4人玩到早上。當時真叫開心!」 正是,我說。官能掃雪工。 「我隨時可以動身。」我說,「你呢?工作收尾要多長時間?」 五反田不可思議似的微笑著看我:「你還一無所知。我那工作是永遠也收不了尾的,除非一古腦兒拋開。果真那樣,我無疑要被永久逐出這個世界,永久地!同時失去老婆,永久地,以前也跟你說過。」 我把剩下的啤酒喝幹。 「不過也無所謂,什麼都失去也不怕,死心塌地就是。你說得對,我是累了,是去夏威夷清洗頭腦的時候了。OK,一切都甩開不管,和你一起到夏威夷去。以後的事等把腦袋清洗一空之後再考慮。我——對對,還是要當個地地道道的人。也許當不成,但嘗試一次總還是值得的。交給你了,我信賴你,真的,從你打來電話時我就一直信賴你,不知為什麼。你有非常地道的地方,而那正是我始終追求的。」 「我談不上什麼地道,」我說,「只不過嚴守舞步而已,不斷跳舞而已。完全沒有意思。」 五反田在桌面上把兩手左右拉開50釐米。「哪裡有意思?我們生存的意思到底在哪裡?」他笑了笑,「算了,管它,怎麼都無所謂,想也沒用。我也學你的樣子好了。從這個電梯跳到那個電梯,一個個跳下去幹下去。這並非不可能,只要想於無所不能。我畢竟是聰明漂亮又討人喜歡的五反田,好,去夏威夷!訂明天的票,頭等艙兩張。可要訂頭等艙喲,別的不成!乘則『奔馳』,戴則勞力士,住則港區,飛機則頭等艙。明後天收拾一下東西就起飛,當天就是火奴魯魯。我是適合穿夏威夷衫的。」 「你什麼都合適。」 「謝謝。只是多少殘存的自我有點發癢。」 「先去海灘酒吧喝『克羅娜』,喝透心涼的。」 「不壞。」 「不壞。」 五反田盯視我的眼睛:「我說,你真可以忘掉我殺喜喜的事?」 我點點頭:「我想可以。」 「還有件事我沒說,一次我說過被關進拘留所兩個星期而隻字未吐吧?」 「說了。」 「那是撒謊。實際上我一古腦兒和盤托出馬上就給放出來了。倒不是因為害怕,是想給自己抹黑,想使自己心靈蒙受創傷。卑鄙!所以得知你為我始終守口如瓶,我實在非常高興,覺得連自己的卑鄙都像得到了沖洗,我也覺得這種感覺不正常,但確實是這樣感覺的,覺得你把我卑鄙的污點沖洗得一乾二淨,今天一天我可是向你坦白了很多事情,總清算!不過能說出來也好,心裡也就安然了。你可能感到不快的。」 「沒有的事。」我說,我心想:我覺得似乎比以前更接近你了。而且也許應該這樣說出口去,但我當時決定往後推遲一些再說。儘管無此必要,然而我就是覺得還是這樣為好,覺得不久會碰到使這句話說起來更有力的機會。「沒有的事。」我重複一次。 他拿起椅背上的雨帽,看濕到什麼程度,隨即又放下,「看在友情的分上,有件事要你幫忙。」他說,「我想再喝杯啤酒,可現在沒有力氣走去那邊。」 「可以可以。」說著,我去櫃檯又買了兩杯啤酒。櫃檯前很擠,等了一會才買到。當我雙手拿杯折回裡頭的餐桌時,他已經不見了。雨帽消失了,停車場裡的「奔馳」也沒有了。我暗暗叫苦搖頭。但已無可挽回,他已經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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