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天黑以後 | 上頁 下頁


  瑪麗弓身在屋角跟女子說話。由於話能講通,女子似乎多少鎮靜下來了,開始向瑪麗講述——儘管斷斷續續——事情的原委。聲音極小,不湊近耳朵聽不見。瑪麗點著頭專心聽女子講述,不時鼓勵似的短短插一句。

  薰從背後拍了一下瑪麗的肩:「不好意思,這個房間要給新客人用,得把這孩子領到下面的辦公室去。你能一起來?」

  「可她一絲不掛,身上的東西全給那個男的拿走了,從襪子到內衣,一乾二淨。」

  薰搖搖頭:「為了不讓報警,渾身上下剝個精光。卑鄙的傢伙,一文不值!」

  薰從立櫃取出薄薄的浴衣,遞給瑪麗:「先把這個給她穿上。」

  女子有氣無力地站起,以半虛脫狀態拿開毛巾,露出全身,搖搖晃晃地裹起浴衣。瑪麗慌忙移開視線。個頭雖小,但身子很漂亮。形狀姣好的乳房,光滑的肌膚,陰影般靜悄悄的陰毛。年齡想必同瑪麗差不多,體形仍有少女韻味。因為站立不穩,薰摟她的肩走出房間,乘員工用的小電梯下到樓下。提著挎包的瑪麗跟在後面。小麥和蟋蟀留下來繼續清掃房間。

  三個女子走進旅館辦公室。靠牆堆著紙殼箱,一張鐵辦公桌,一套簡易沙發茶几。辦公桌上放著電腦鍵盤和液晶顯示屏,牆上掛著月曆、鑲在框裡的相田滿雄④書法和電子鐘,小電冰箱上放有微波爐。三人進去之後,房間顯得相當狹小。薰讓身穿浴衣的中國妓女坐在沙發上,對方發冷似的緊緊合起浴衣前襟。

  薰對著檯燈光亮再次檢查妓女臉上的傷,用藥用酒精和棉球棒細心揩去臉上沾的血,傷口貼上創傷靈,又用手指確認鼻樑歪了沒有,翻開眼皮查看充血情況,用手摸了摸腦袋起包沒有。看情形她早已習慣了,動作熟練得驚人。然後她從電冰箱裡取出保冷劑那樣的東西,用小毛巾卷了遞給女子。

  「喏,把這個放在眼下貼一會兒。」

  旋即想起對方聽不懂日語,遂做出把毛巾貼在自己眼下的手勢。女子點頭照做。

  薰轉臉對瑪麗說:「血雖然出得到處都是,但大多是鼻血,幸好沒有大傷。頭上沒腫包,鼻樑也像沒斷。眼角和嘴唇倒是裂了,但用不著縫線。不過挨打的痕跡會在眼圈上黑黑地留一個星期,接客怕要受影響。」

  瑪麗點頭。

  「力氣倒是有,但打法純屬外行。」薰說,「這麼胡敲亂打,自己的手也該相當痛的。而且用力太大,都打到房間牆壁上去了,好幾處塌了小坑。要是打在腦袋上就完了。顧頭不顧尾的!」

  小麥走進房間,從靠牆堆著的紙殼箱中取出什麼來——準備為404房間補充的新浴衣。

  「包也好錢也好手機也好,全給那個男的拿跑了,她說。」瑪麗說。

  「呵,搶劫?」小麥從旁插嘴。

  「不是那樣的,就是說,怎麼說好呢……好像開始前突然來了月經,提前來的。結果男的發起脾氣……」

  「那有什麼辦法呢,那種事。」小麥說,「那東西,來的時候總是突然來的嘛!」

  薰咂舌道:「好了好了,你別多嘴,趕快收拾404去。」

  「是,對不起。」說罷,小麥走出辦公室。

  「剛要幹,女的來了月經,幹不成了,就來一頓痛打,打完搶了錢剝了衣服不見影了。」薰說,「有問題的,那傢伙。」

  瑪麗點頭:「說血把床單弄髒了對不起。」

  「那倒沒有什麼。對這類事我們也習慣了。什麼原因不知道,在情愛旅館來月經的孩子多著呢。動不動就打來電話,借紙巾啦、借止血棉啦什麼的,我本來很想說這裡又不是松本清⑤。這倒也罷了,可總得給這孩子穿點什麼吧,老這樣子也不是個辦法。」

  薰在紙殼箱裡找了找,拿出裝在塑料袋裡的內褲。是自動售貨機裡賣的那種實用的。「應急的便宜貨,洗是不能洗,先湊合用好了。不穿內褲,涼颼颼的心裡不踏實吧?」

  之後薰又在立櫃裡找來找去,找出一套褪色的綠色針織套裝遞過來。

  「是以前一個在我這裡打工的女孩子留下的,大體洗過,乾淨的,這個不用還也沒關係。腳上穿的倒是只有塑膠拖鞋,但總比光腳丫好吧。」

  瑪麗向女子說了。薰打開壁櫥,拿出幾卷衛生巾遞給女子。

  「這個也拿去用。在那裡的衛生間換好出來。」說著,用下巴指了指衛生間門。

  妓女點頭,用日語說了聲「謝謝」,抱起遞來的衣服,走進衛生間。

  薰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緩緩搖頭,長歎一聲:「做這種買賣,哎,什麼事都有。」

  「她說來日本才兩個月多一點兒。」瑪麗說。

  「非法滯留吧,反正?」

  「那個倒沒問,不過話聽上去像是北方人。」

  「得。」薰說,「那麼該是有人把她接應到這兒來的,是吧?」

  「好像有人專幹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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