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斯普特尼克戀人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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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說。實在太疲勞了,連做夢的氣力都沒有。 "可是,"她重複道,"也好也好,畢竟有了點進步,小小的一步。" "那麼,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當然當然,有問題要向你請教,所以才打電話的。"說著,堇輕咳一聲,"就是——符號與象徵的區別是什麼?" 我騰起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麼隊列在腦袋裡靜靜穿行。"問話重複一遍可好?" 她重複一遍:符號與象徵的區別是什麼? 我在床上支起身體,把聽筒從左手換到右手。"就是說你是想知道符號與象徵的區別才打電話來的?在星期天一大早天亮之前,唔……" "四點十五分。"她說,"心裡靜不下來,總琢磨符號與象徵的區別到底是什麼呢?前些天有人問過我,後來忘了。脫衣服剛要躺下時忽然想起,就再也睡不成了。你能解釋一下?象徵與符號的區別。" "比方說,"我眼望天花板。要向堇有條有理地解釋事物,即使神志正常的時候也是困難的作業。"天皇是日本國的象徵——這個明白嗎?" "好像明白。"她說。 "不是好像,日本國憲法是實實在在那麼規定的。"我盡可能用冷靜的聲音說,"異議和疑問或許有,問題是若不作為一項事實接受下來,談話就進展不下去。" "好的,接受就是。" "謝謝。複述一次:天皇是日本國的象徵。但並不意味天皇與日本國是等價的。明白?" "不明白。" "聽著,就是說箭頭是單行道:雖然天皇是日本國的象徵,但日本國不是天皇的象徵。這回明白吧?" "我想我明白。" "可是,如果寫成天皇是日本國的符號,那麼二者便是等價的。也就是說,我們說日本國的時候,即意味天皇;說天皇的時候,即意味日本國。進一步說來,兩者可以交換。a=b和b=a是同一回事。簡言之,這就是符號的含義。" "你想說的是:天皇同日本國交換?這辦得到麼?" "不是那個意思,不是的。"我在電話這一頭急劇地搖頭。"我現在只是想儘量簡單地解釋象徵與符號的區別,沒有真要交換天皇和日本國的意思,一種解釋方法罷了。" "唔。"堇說,"不過,這回像是明白了,感覺上。總之就是單行道和雙行道的區別嘍?" "專家也許講得更為到位,但若簡單下個定義,我想大致是這樣的。" "我總認為你很善於解釋什麼。" "我的工作嘛。"我的話語聽起來平板板的,缺乏生機。"你也當一次小學老師好了。五花八門的提問都捅到我這裡來:地球為什麼不是四方的?烏賊為什麼是十條腿而不是八條腿?一來二去,差不多所有的問題都能應付過去。" "哦,你肯定是個好老師。" "是不是呢?"我說。是不是呢? "這回睡覺行了吧?我實在累壞了。這麼手拿聽筒,都像是在獨自撐著快塌下來的石牆。" "跟你說,"堇留了個微妙的間縫,就像年老的鐵路道口看守員在開住彼得堡的火車到來之前哐啷一聲合上道岔。"說這種話真像是犯傻……實說了吧——我墜入了情網。" "唔。"我把聽筒從右手換回左手。聽筒中傳來堇的喘息。我不知如何應答,便依照不知如何應答時的習慣道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不是跟我吧?" "不是跟你。"堇說。聽筒裡傳來廉價打火機點煙的聲音。"今天有空兒?想見面談談。" "談你跟不是我的什麼人墜入情網的事?"我把聽筒夾在肩頭和脖子之間挺直身體。 "傍晚有空兒。" "五點去你那裡。"堇說,爾後忽然想起似的補上一句:"謝謝你了。" "謝什麼?" "謝謝你淩晨耐心回答我的問題。"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放下電話,熄掉枕邊燈。還漆黑漆黑的。重返睡夢之前,我回想了一下這以前堇是否對我說過一次謝謝。一次恐怕還是有的,記不起了。 五點稍前一點,堇來到我宿舍。第一眼我差點兒沒認出來:這就是堇嗎?她上下煥然一新。頭髮剪成涼爽爽的短髮,額前劉海兒看上去還有剪過的痕跡。身穿海軍藍半袖衫,披一件薄質對襟毛衣,腳上是中高跟黑漆皮鞋,甚至長筒襪都穿了。長筒抹?對女性服裝我自然沒什麼研究,但看得出她身上的裝備哪一件都相當昂貴。如此打扮一番,堇顯得比平日清秀脫俗多了。沒有不合時宜之感,莫如說甚為得體。不過相比之下,我還是喜歡以前那個衣著不倫不類的堇。當然一切都是口味問題。 "不壞。"我從上到下打量一遍說,"傑克·凱魯亞克作何感想自是不得而知。" 堇微微一笑,笑得比往日略顯優雅。"不出去散一散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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