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 上頁 下頁
八〇


  「四面八方。」他說,「是托送糧人找來的。很多人家的抽屜裡倉庫中都往往藏有樂器。大部分都已派不上用場,被當做木柴燒了,但仍有小部分剩下,我就托他找到帶來。樂器這東西形狀都那麼精美。我不懂使法,也不想使,但光是看就足以叫人動心。巧奪天工,恰到好處。我時常坐在這裡呆呆欣賞。僅此足矣。這種感受你不覺得奇怪?」

  我目光落在大提琴和大鼓之間躺著的一把手風琴上,便拾起查看。式樣很老,用按鈕代替鍵盤,蛇腹管已經硬了,到處佈滿細小的裂縫,不過看上去不至於漏氣。我把手插進兩頭的皮帶,伸縮了幾次。雖然用力比預想的要大,但若鍵不出問題,看樣子還能使用。手風琴這東西只要不漏氣,很少有其他故障,即使漏氣也容易修好。

  「可以弄出聲音麼?」我問。

  「請請,隨便。本來就是幹這個用的。」年輕人說。

  我把蛇腹管左右伸縮著,從下端依序按鍵,其中有的只能發出低音,但音階基本準確,我再次從上往下按了一遍。

  「不可思議的聲音。」青年饒有興味地說,「聲音簡直像變色了似的。」

  「按這個鍵發出的聲音波長不同。」我說,「每一個都不一樣。因波長有的吻合有的不吻合。」

  「吻合不吻合這點我不大明白。吻合是怎麼回事?互有所求不成?」

  「是那樣的。」說著,我按了一段和音。儘管音階不甚準確,但還不算刺耳。至於歌曲卻無從記起,只能按和音。

  「這就是吻合的音?」

  我說是的。

  「我是外行,」他說,「聽起來這聲音還不僅僅是不可思議。我還是頭一次聽到。不知道怎樣表達才好,既不同於風聲,又不同於鳥叫。」如此說罷,他雙手置於膝頭,比較似的看著手風琴和我的臉。「反正這樂器送給你就是,隨你用多長時間。這東西還是放在懂得使用的人手上最好。我拿著也無可奈何。」說到這裡,他側耳聽了一會風聲。「我再去看一眼機器,每隔30分鐘就得檢查一次,看風扇轉動是否正常,變壓器運作有無問題。在那邊房間等我好麼?」

  青年出去後,我返回餐廳兼臥室,喝女孩端上的咖啡。

  「這就是樂器?」她問。

  「樂器的一種。」我說,「樂器五花八門,聲音各不相同。」

  「活像風箱。」

  「同一原理嘛。」

  「可以摸摸?」

  「當然可以。」我把手風琴遞過去。她像對待容易碰傷的幼小動物似的用雙手輕輕接住,細細打量起來。

  「真有點不可思議。」她不安地微微笑道,「不過還好,總算搞到了樂器,高興吧?」

  「算是不虛此行吧。」

  「那個人沒能完全去掉影子,還剩有一點點。」她小聲說,「所以在森林裡。他膽子不很大,不敢走進森林深處,可又不能返回鎮子,夠可憐的。」

  「你以為你母親也在森林裡?」

  「也許,或者未必。」她說,「實情不得而知,一閃之念罷了。」

  七八分鐘後青年回到小屋。我感謝他贈送的樂器,打開皮箱,取出裡邊的禮物擺在桌面:小旅行鐘,國際象棋,充油打火機,都是從資料室旅行箱裡搜羅的。

  「這是樂器的回禮,請收下。」我說。

  一開始青年固辭不受,終歸還是收了下來。他看了鐘,看了打火機,又一個個看了國際象棋子。

  「用法知道嗎?」我問。

  「沒關係,沒耶個必要。」他說,「只這麼看著就覺心曠神怡,用法慢慢自己會摸索出來的,最富有的就是時間嘛。」

  我說該告辭了。

  「那麼急嗎?」他有些不舍地說。

  「天黑前要趕回鎮子,睡一覺好開始工作。」

  「倒也是。」年輕人說,「明白了。送到門口吧。本該送到森林入口,但工作當中,脫不開身。」

  三人在小屋外面告別。

  「以後請再來,也請讓我聽聽那樂器的聲音。」年輕人說,「隨時恭候。」

  「謝謝。」我說。

  隨著遠離發電站,風聲一點點減弱。快到森林出口時便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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