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 上頁 下頁
五三


  但不管怎樣,我決心把有關性的場景從腦海中一掃而光。勃起仍勢頭未減。問題是在這黑漆漆的地下勃起也毫無意義,況且首先影響行走。

  「就是說,這干擾器發出夜鬼討厭的聲波嘍?」我試著轉移話題。

  「正是。只要在發聲波,大約15米內夜鬼就別想靠近。所以你也得注意別離開我15米。要不然它們就會把你抓進地穴,吊入井裡,先從腐爛部位大吃大嚼。你要從肚皮傷口先爛,肯定。它們的牙齒和爪子尖銳得不得了,簡直是一排尖錐。」

  聽到這裡,我趕緊貼在她身後。

  「肚皮傷口還痛?」女郎問。

  「敷過藥,好像有點麻木了。身體動得厲害了倒是一剜一剜地痛。一般情況下還過得去。」我回答。

  「要是能見到祖父,估計會把你的疼痛去掉。」

  「你祖父?那怎麼會?」

  「簡單得很。我也求他處理過幾次,腦袋痛不可耐的時候。只要把促使忘卻疼痛的信號輸入到意識裡邊即可。本來疼痛對於身體是個重要的信息,是不可以採用這種做法的。但眼下處於非常事態,也未嘗不可吧?」

  「果真那樣可就幫大忙了!」我說。

  「當然這要看能否見到祖父。」

  她左右搖晃著強有力的光柱,邁著堅定的步伐往地下河的上流繼續行進。左右岩壁佈滿裂縫般豁然閃出的岔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橫洞。岩隙到處有水浸出,匯成細流淌入河中。河旁密密生著泥一洋滑溜溜的地苔。苔鮮綠鮮綠,綠得近乎不自然。我不理解無法進行光合成的地苔何以有如此顏色。大概地下自有地下的奇妙規律吧。

  「喂,夜鬼知道我們現在正這麼走路麼?」

  「當然知道。」女郎一副輕描淡寫的語氣,「這兒是它們的領地,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它們,此時就在我們周圍,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我一直聽見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把手電筒往四周岩壁晃了晃,除了凹凸不平怪模怪樣的岩石和地苔,別的一無所見。

  「全部藏在岔路或橫洞那樣光照不到的暗處。」女郎說,「也有的跟在我們後頭。」

  「打開干擾器有多少分鐘了?」我問。

  女郎看了下表,答說10分。「10分20秒。不要緊,再有5分鐘就到瀑布。」

  我們恰好用5分鐘趕到瀑布跟前。消音裝置似乎還在運轉,瀑布幾乎同上次一樣無聲無息。我們牢牢地戴好雨帽,系緊帽帶,扣好風鏡,鑽進無聲的瀑布。

  「奇怪,」女郎說,「消音裝置還在運轉,說明研究室沒遭破壞。要是夜鬼們襲擊過,該把裡邊搞得一塌糊塗才是,本來就對研究室恨得要死。」

  不出其所料,研究室的門好端端地上著鎖。假如夜鬼闖入,斷不可能離開時重新鎖好。突襲這裡的定是夜鬼以外的什麼勢力。

  她很久才對準密碼鎖,用電子鑰匙打開門。研究室裡冷颼颼黑幽幽的,有一股咖啡味兒。她火速關門上鎖,確認萬無一失之後,按開關打開房間的燈。研究室中的光景,同上面事務所和我住處的慘狀大同小異。文件遍地,家具仰翻,碟碗粉碎,地毯翻起,上邊灑有一桶分量的咖啡。博士何以煮這麼多的咖啡呢?我自是揣度不出。縱使再嗜喝咖啡,獨自一人也絕對喝不下去。

  但研究室的破壞,較之其他兩個房間有一點根本不同:破壞者將該破壞的東西和不該破壞的嚴格區分開來。他們將該破壞的糟蹋得體無完膚,而對另外的東西則全然不曾染指。電腦、通訊裝置、消音裝置和發電設備完完整整地剩在那裡,按下電源開關便迅即起動。惟獨大型夜鬼干擾聲波發射機被扭掉了幾個部件,不堪再用。但若安上新部件,也可馬上投入工作。

  裡面房間的情形也相差無幾。乍看好像混亂得無可救藥,其實一切都是經過精密計算才動手的。擱物板上的頭骨好端端地安然無恙,開展研究所需計量器具也一樣不缺。被搗毀得面目全非的,僅限於可以買到替代品的廉價器械和試驗材料。

  女郎去牆壁保險庫那裡打開門,查看裡面情況。門沒有鎖,她雙手滿滿捧出白色的紙灰,灑在地上。

  「看來緊急自動燃燒裝置相當靈驗,」我說,「那幫傢伙落得個空手而歸。」

  「你看是誰幹的?」

  「人幹的。」我說,「符號士或其他什麼人勾結夜鬼來這裡打開門,而進去翻東翻西的則只有人。他們為使自己事後能利用這裡——我想大概是為了讓博士能繼續在此研究——而把關鍵設備完整保留下來,並重新把門鎖好,以免夜鬼亂來。」

  「可是他們沒能得到重要東西呀!」

  「有可能。」說著,我環視一遍房間,「不過他們反正把你祖父弄到手了。若說重要莫過於此吧。這樣我已無從得知博士在我身上做了什麼手腳,完全束手無策。」

  「不不,」胖女郎說,「祖父絕不至於被抓,放心好了。這裡有條秘密通道,祖父一定從那裡逃走了,使用和我們的同樣的夜鬼干擾器。」

  「何以見得?」

  「確鑿證據固然沒有,但我心中有數。祖父為人十分謹慎,不可能輕易被俘。一旦有人企圖撬門進屋,必定從通道一逃了之。」

  「那麼說,博士現在已在地上了?」

  「不,」女郎說,「沒那麼簡單。通道出口如同迷宮,加之和夜鬼老巢相連,再急也要5個小時才能出去。而夜鬼干擾器只能堅持30分鐘,因此祖父應該還在裡邊。」

  「或者落入夜鬼之手。」

  「不用擔心。為防萬一,祖父在地下還保有一處夜鬼絕對無法靠近的安全避難所。估計祖父是藏在那裡,靜等我們到來。」

  「果真無懈可擊。」我說,「你曉得那個場所?」

  「嗯,我想曉得。祖父詳細告訴過我去那裡的路線,而且手冊上也有示意圖,標明好多應注意的危險點。」

  「什麼危險?舉例說?」

  「我想你還是不知道為好。」女郎道,「再打聽下去,有人會變得過於神經兮兮。」

  我喟歎一聲,只好不再詢間即將落到自已頭上的危險。本來現在我就已變得相當神經過敏。

  「要多長時間才能到達夜鬼無法靠近的那個場所?」

  「25分至30分鐘可走到入口。從入口到祖父存身的場所還要1個小時到1個半小時。只要到入口就再不用擔心夜鬼,問題出在抵達入口之前。必須走得很快,否則夜鬼干擾器的電池就會用完。」

  「真用完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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