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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第19章 冷酷仙境(漢堡包、爬山車、截止期限)

  我們做出的第一個決定是找地方填肚子。我雖然沒有食欲,但由於往下不知何時能吃上飯,似乎還是吃點什麼為妙。啤酒和漢堡包之類或許能勉強送入胃去。女郎說她中午只吃了一塊巧克力,實在饑腸轆轆,她口袋裡的錢只夠買一塊巧克力。

  為了不刺激傷口,我小心翼翼地把兩腿插進牛仔褲,在T恤外面套上運動衫,並加了一件薄毛衣。出於慎重,我又打開衣箱,拿出登山用尼龍防寒衣。女郎那套粉紅色西裝裙看上去無論如何都不適於地下探險,遺憾的是我衣箱裡又沒有適合她體型的衣褲。我比她高10來釐米,她大概比我重10多公斤。當然最理想的是去商店買一套容易施展拳腳的裝備,但正值深更半夜,所有商店都已關門閉戶,好在我以前穿過的一件美軍處理的厚作戰夾克還算符合她的尺寸,便遞給了她。高跟鞋也成問題,她說事務所裡有運動鞋和長膠靴可用。

  「粉紅色的運動鞋粉紅色的長膠靴。」她說。

  「喜歡粉紅色?」

  「祖父喜歡。他說我穿粉紅色衣服恰到好處。」

  「是恰到好處。」我說,不是隨口敷衍,的確恰到好處。胖女人配粉紅色衣服,往往如碩大的草莓糕給人以臃腫曖昧之感,而她卻相得益彰,莫名其妙。

  「你祖父喜歡胖女孩?」我不失時機地問。

  「嗯,那還用說,」胖女郎道,「所以我才總是注意保持肥胖,吃東西也是如此。一旦掉以輕心,一下子就瘦下去的。黃油啦奶酪啦只管放開肚皮來吃。」

  「唔。」

  我打開壁櫥,掏出背包,判認未被割裂之後,塞進兩人用的外衣;手電筒、指南針、手套、毛巾、大號小刀、打火機、繩索和固體燃料。接著走進廚房,從一片狼藉的食品中撿出兩個麵包、鹹味牛肉罐頭、香腸、桃和葡萄柚罐頭,裝進背包。水筒滿滿裝了一筒子水。最後抓起家裡所有的現金塞入褲袋。

  「活像去郊遊。」女郎說。

  「的的確確。」

  出發前,我再度巡視一周我這渾如大塊垃圾堆放場的房間。維持生存的活動莫不如此:構築起來勞心費時,而毀壞則在頃刻之間。三個小房間之中,曾有過儘管不無疲憊卻又自滿自足的生活。然而這一切已在喝光兩罐啤酒的時間裡如晨霧般了無蹤影。我的職業我的威士忌我的平穩我的孤獨我的毛姆和約翰·福特全集,統統化為毫無意義的廢品。

  草原的金輝,鮮花的榮光——我不出聲地念念有詞。隨後伸出手,拉掉門口的電閘,切斷家中所有的電源。

  由於肚皮傷口痛得過分加之累得過分,我無法深入思考問題。於是決定什麼也不去想。與其半途而廢,莫如一開始就不思不想。我大模大樣地乘上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打開車門把東西放進後座。有人監視就監視好了,想盯梢也悉聽尊便。對於我怎麼都無所謂了。因為首先,我到底該對誰提高警惕?符號士還是「組織」?抑或那兩個持刀之徒?對現在的我來說,若以此三夥為敵,雖說不至於落荒而逃,但畢竟體力不支。肚皮被橫向劃開6釐米的口子,睡眠不足,況且又要領著胖女郎在黑洞洞的地下同夜鬼殊死搏鬥,這已足以使我焦頭爛額,誰要幹什麼,只管下手就是。

  可能的話,車也不想駕駛。我問女郎能否開車,她說不能。

  「請原諒。馬倒是能騎。」

  我確認燃科顯示計的指針貼近F,將車開出,穿過七拐八彎的住宅地段,駛上大街。雖是夜半,車輛仍鋪天蓋地。大約一半是出租車,其餘是卡車和客車。我實在想不明白這芸芸眾生何以偏要在深更半夜乘車滿街亂闖。他們為什麼就不能6點下班回家10點前鑽進被窩關燈睡覺?

  但歸根結蒂,這是別人的問題。無論我怎樣左思右想,世界都將按其自身規律擴展下去,也不管我想什麼,阿拉伯人都仍要挖油不止,人們都仍要用石油製造電氣和汽油,都要在子夜街頭設法滿足各自的欲望。相比之下,我必須解決好當務之急。

  我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等信號時間裡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前面停的是輛大型卡車,紙捆簡直像要堆到天上去。右側一輛賽車型白色爬山車上坐著年輕男女。不知是去夜遊途中還是歸來路上,兩人都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女的把戴兩個銀手鐲的左腕伸出窗外,瞥了我一眼。她並非對我有什麼興趣,只是因為沒什麼可看的才看了我的臉。迪斯尼廣告也罷,交通標識也罷,我的臉也罷,什麼都無所謂。我也瞟了一眼她。

  還算是漂亮的人吧,不過這等面孔似乎隨處可見。在電視劇裡邊,不外乎充當女主人公同伴那類角色——在酒吧裡一邊喝茶一邊問什麼「怎麼了?近來總好像無精打采的」云云。一般只出場一次,消失後便再也無從想起是何模樣。

  信號燈變綠後,我前面的卡車仍在磨磨蹭蹭,而白色爬山車早已發出一串瀟灑的排氣聲。隨著車內音響組合中嘭嚓嚓的旋律逃離我的視野。

  「留意一下後面的車好麼?」我對胖女郎道,「要是有一直咬住不放的,報告一聲。」

  女郎點頭注視後面。

  「你以為會有人跟蹤?」

  「不曉得。」我說,「不過還是小心為好。吃的東西漢堡包可以吧?那東西節省時間。」

  「什麼都行。」

  我把車停在第一個撲入眼簾的路邊漢堡包店前。身穿紅色短連衣裙的女侍走來,貼著兩旁車窗問吃什麼。

  「兩個奶酪餅一份乾炸薯片外加熱巧克力。」胖女郎說。

  「普通漢堡包和啤酒。」我說。

  「對不起,不備啤酒。」女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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