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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冷酷仙境(雨衣、夜鬼、分類運算)

  我被領進去的是個空蕩蕩的大房間。牆壁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地毯為深褐色——顏色無不透出高雅的情趣。同樣是白的,卻有高雅和低俗之分,二者很有區別。窗玻璃是不透明的,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但隱約射進的光線肯定是太陽光無疑。如此看來,這裡不是地下室,說明電梯剛才上升來著,弄清這一點,我略微舒了口氣。我的想像不錯。女郎做出要我坐在沙發的姿勢,我便在房間正中的皮沙發上坐下,架起雙腿。我剛一坐定,女郎就從另一個與進來時不同的門口走了出去。

  房間裡幾乎設有像樣的家具。與沙發配套的茶几上放著瓷質打火機、煙灰缸和香煙盒。我打開煙盒蓋看了看,裡面竟一支煙也沒有。牆上沒有畫沒有掛曆沒有照片。多餘之物一概沒有。

  窗旁有個大大的寫字臺。我從沙發站起走到窗前,順眼打量了檯面。寫字臺敦敦實實,是用一整塊厚板做成的,兩邊都帶抽屜,上面有檯燈有檯曆有大號圓珠筆三支,邊角處有一把回形針。我覷了眼台厲的日期。日期豁然入目:正是今天。

  房間一角排列著三個隨處可見的鐵制文件櫃。文件櫃同房間的氣氛不大諧調,顯得過於事務性過於直截了當。若是我,放置的肯定是同這房間相配的風格典雅的木櫃。問題是這不是我的房間。我只不過來此工作。鼠灰色的鐵制文件櫃也罷,淺紅色的投幣式自動唱機也罷,全都與我無關。

  左側牆有一個凹陷式壁櫥,帶有狹窄的立式折疊門,算是這房間中惟一的家具,也是所有的家具。沒有時鐘沒有電話沒有鉛筆削沒有水壺。書架和信插也沒有。我全然想不明白這房間的建造目的及其功能所在。我折回沙發,重新架起腿,打個哈欠。

  大約過了10分鐘,女郎回來了。她看也沒有看我一眼,徑直打開一個文件櫃,從中拖出一個滑溜溜的黑東西,搬到檯面。原來是疊得整整齊齊的橡膠雨衣和長膠靴,最上邊放著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飛行員戴的那種航空鏡式的風鏡。眼下正在發生什麼呢?我根本摸不著頭腦。

  女郎向我說了句什麼,但嘴唇動得太快,我未能揣摩出來。

  「請慢一點說好麼?讀唇術我可不怎麼拿手。」我說道。

  於是她這回張大嘴慢慢說了一遍。她的意思是「把那個套在衣服外面」。

  可能的話,我真不想穿什麼雨衣,但解釋起來又嫌麻煩,只好默默照她說的做了。我脫去輕便鞋,換上長膠靴,把雨衣披在運動衫外面。雨衣沉甸甸地頗有分量,靴子的尺寸大了一兩號。對此我也決定不說三道四。女郎走到我跟前,為我扣上長達踝骨的雨衣的鈕扣,把風帽整個扣在頭上。扣風帽的時候,我的鼻尖碰在她滑潤的額頭上。

  「好香的氣味兒!」我誇獎她的科隆香水。

  「謝謝。」說著,她把我風帽的子母扣哢哢有聲地一直扣到鼻端,將風鏡戴在風帽外面。這一來,我活脫脫地成了一幅雨天木乃伊的模樣。

  接下去,她打開一扇壁櫥門,拉起我的手伸到裡邊,拉開燈,後手把門關上。門內是個西服櫃,卻不見西服,只懸掛著幾個空衣架和衛生球。我猜想這並非一般的西服櫃,而是偽裝成西服櫃的秘密通道之類。因為毫無必要讓我穿上雨衣後再把我推到西服櫃裡去。她窸窸窣窣擺弄了一會牆角處的金屬拉手。稍頃,正面牆壁果然閃出一個小型卡車般大小的空洞。洞內漆黑一團,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有股涼絲絲潮乎乎的風從中吹來。吹得並不令人痛快。還可聽到水流一般咕咕嘟嘟的持續聲響。

  「裡面有河流。」她說。

  由於水流聲之故,她的無聲說話法似乎多少有了一點現實感。仿佛她本來是出聲的,只不過聲音被水流聲淹沒而已。這一來——或許精神作用——我覺得自己好像容易領會她的話語了。說不可思議也真是不可思議。

  「順河一直往上,有一條很大的瀑布,只管鑽過去就是。祖父的研究室就在那裡邊。到那裡你就明白了。」

  「就是說你祖父在那裡等我嗎?」

  「不錯。」說罷,她遞給我一支有帶子的大號防水手電筒。

  我實在不大情願走進這漆黑的深處,但現在已不容我說這等話,只好咬緊牙關,一隻腳邁進黑洞。隨即向前屈身,把頭和肩也送了進去,最後收進另一隻腳。由於身上裹著並不馴服的雨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好歹把自己的身體從西服櫃折騰到牆的對面。然後看著站在西服櫃中的胖女郎。從黑洞中透過風鏡看去,覺得她甚為可愛。

  「小心,不要偏離河道拐去別處,一直走!」她弓下身子細看著我說。

  「一直走就是瀑布!」我加大音量。

  「一直走就是瀑布。」她複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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