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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33

  電話鈴響了。

  「回來啦。」她說。

  「想見你啊。」

  「現在出得來?」

  「沒問題。」

  「5點鐘在YWCA門前。」

  「在YWCA做什麼?」

  「OVI」我放下電話,沖罷淋浴,喝起啤酒。快喝完的黃昏時分,瀑布般的陣雨從天而降。

  來到YWCA時,雨已完全止息。走出門的女孩們滿臉疑惑地抬頭打量天空,有的撐傘,有的收攏起來。我在門口的對面把車刹住,熄掉引擎,點燃支煙。被雨淋得上下黯然的門柱,看上去活像兩柱荒野中矗立的墓石。YWCA寒磣淒然的建築物旁邊,建起了一座嶄新然而廉價的出租樓宇,天臺上豎著巨幅的電冰箱廣告板。一個身紮圍裙的30光景的女子向前傾著身子,儘管看起來十足患有貧血症,但仍然喜不自勝地打開冰箱門,裡邊的貯藏品也因此得以窺見。

  第一層是冰塊和1公升華尼拉冰淇淩,以及一包冷凍蝦;第二層是蛋盒、黃油、卡門貝乾酪、無骨火腿;第三層是魚和雞腿;最下邊的塑料箱裡是西紅柿、黃瓜、龍鬚菜、萵苣、葡萄柚;門上是可口可樂和啤酒各3大瓶,以及軟包裝牛奶。

  等她的時間裡,我一直俯在方向盤上逐個琢磨電冰箱裡的內容。不管怎樣,我總覺得1公升冰淇淩未免過多,而沒有保鮮紙是致命的疏漏。

  5點稍過,她從門裡出來:身穿拉科斯捷淡紅色開領半袖衫和一條白布迷你裙,頭髮在腦後束起,戴副眼鏡。一周不見,她看上去老了三、四歲。大概是髮型和眼鏡的關係。

  「好凶的雨。」一鑽進助手席她便說道,並且神經質地拉了拉裙擺。

  「淋濕了?」

  「一點點。」

  我從後排座席拿出去游泳池以來一直放在那裡的海水浴毛巾,遞到她手裡。她用來擦了擦臉上的汗,又抹了幾把頭髮,還給我。

  「開始下的時候在附近喝咖啡來著,發大水似的。」

  「不過變得涼快啦!」

  「那倒是。」

  她點下頭,把胳臂探出窗外,試了試外面的溫度,同上次見面時相比,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不大融洽的氣氛。

  「旅行可愉快?」我試著問。

  「哪裡去什麼旅行,說謊騙你。」

  「為什麼說謊?」

  「一會再告訴。」

  34

  我有時說謊。

  最後一次說謊是在去年。

  說謊是非常令人討厭的勾當。不妨說,說謊與沉默是現代人類社會中流行的兩大罪過。實際上我們又經常說謊,也往往沉默不語。

  然而,倘若我們一年四季都喋喋不休,而且喋喋不休的無不是真實,那麼真實的價值勢必蕩然無存。

  去年秋天,我和我的女友光著身子躺在床上,而且兩人都饑不可耐。

  「沒什麼吃的?」我問她。

  「找找看。」

  她依然赤條條地翻身下床,打開電冰箱,找到一塊舊麵包,放進萵苣和香腸簡單做成三明治,連同速溶咖啡一起端到床上。那是一個就10月來說多少有點偏冷的夜晚,上床時她身上已經涼透,宛如罐頭裡的大馬哈魚。

  「沒有芥未。」

  「夠高級的了!」

  我們圍著被,邊嚼三明治邊看電視上的老影片。

  是《戰場架橋》。

  當橋被最後炸毀時,她長長驚歎一聲。

  「何苦那麼死命架橋?」她指著茫然佇立的阿萊科.吉涅斯向我問道。

  「為了繼續保持自豪。」

  「唔……」她嘴裡塞滿麵包,就人的自豪沉思多時。至於她腦袋裡又起了什麼別的念頭,我無法想像,平時也是如此。

  「噯,愛我麼?」

  「當然。」

  「想結婚?」

  「現在、馬上?」

  「早晚……早著呢。」

  「當然想。」

  「可在我詢問之前你可是隻字未提喲!」

  「忘提了。」

  「……想要幾個孩子?」

  「三個。」

  「男的?女的?」

  「女的兩個,男的一個。」

  她就著咖啡咽下口裡的麵包,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臉。

  「說謊!」她說。

  但她錯了,我只有這一次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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