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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我仍像夏天那樣不時翻過院牆穿過胡同走到曾有宮脅空房子的地方。我身穿短大衣,纏著圍脖,腳踏冬日枯草在胡同裡穿行。凜冽的風從電線間低聲呼嘯掠過。空房子已片瓦不留,四周圍上了高高的牆。從牆縫間可以往裡窺看,窺看也一無所剩。房子沒了,石板沒了,並沒了,樹沒了,電視天線沒了,石雕鳥沒了。唯有給拖拉機履帶碾得硬邦邦平整整黑乎乎的地面冷冷延展開去,以及其間心血來潮似地零星長著的幾叢雜草。一度存在的那口深井和自己的下井之舉,恍若一場夢幻。

  我靠著圍牆打量笠原May家,揚臉注視她的房間。但笠原May已不在那裡,她再不會出來沖我問一聲「你好啊,擰發條鳥」。

  2月中旬一個極冷的下午,我來到站前那家舅舅以前告訴過我的「世田穀第一不動產」。推開門,裡面有一女辦事員,靠門處擺幾張桌子,椅上卻空無一人。看情形大概所有人都因事外出了。房間正中一個大大的煤氣爐紅通通燒得正旺。最裡邊有一小接待室樣的房間,一個矮小的老人坐在那裡的沙發上很專注地看報。我問女辦事員一位姓市川的先生在不在。

  「我就是市川,有什麼事嗎?」裡邊的老人朝我這邊招呼道。

  我道出舅舅名字,說自己是他外甥,現住在他老房裡。

  「噢,是嗎是嗎,原來是鶴田先生的外甥!」老人說著,把報紙放在桌面,摘下老花鏡揣進衣袋,而後上下打量一遍我的臉和衣裝。不知對我印象如何。「啊,請這邊來。如何,不來點茶?」

  我說茶就不要了請別客氣。但不知老人沒聽見,抑或聽見了沒採納,總之命女辦事員上茶。稍頃女辦事員端了條來,兩人逐在接待室相對喝茶。爐火熄了,房間裡陰冷陰冷。牆上掛一幅附近一帶住宅詳圖,點點處處用鉛筆簽字筆劃著標記。旁邊有一掛曆,畫面是梵高筆下有名的大橋。是一家銀行的宣傳掛曆。

  「久久沒見了,鶴田先生身體可好?」老人呷口茶問道。

  「請樣子還好。還那麼忙,很少見面。」我回答。

  「那就好。上次見面過去多少年了?像很久很久嘍。」說著,老人從上衣袋裡掏出香煙,比量好角度猛地擦燃火柴。「你舅舅那房子托給了我,就一直作為出租房管理著。也罷,忙比什麼都好。」

  不過市川老人並不顯得很忙。我猜測大概為了照顧老主顧而以半賦閑身份來公司照看一下。

  「如何,那房子住起來可舒服?沒什麼不妙的?」

  「房子是一點問題也沒有。」我說。

  老人點點頭。「那就好。那房子可是個好房子。小是多少小點,但住起來舒服。那裡住過的八個一路順風。你如何,是一路順風吧?」

  「算是吧。」我回答。至少我還活著,我對自己說。「今天來是想問件事。問舅舅,舅舅說這一帶地產情況你最熟悉。」

  老人嗤嗤笑道:「若問熟悉與否,那還是熟悉的。畢竟在這裡搞不動產搞了40年。」

  「我想請教一下我房後宮脅家房子的情況——那裡現在整地待售是吧!」

  「嗯。」老人咬緊嘴唇,似乎在搜尋腦袋裡的抽屜。「賣是去年8月賣掉的。債款、產權問題法律問題都已四腳落地,可以出售了。鬧騰了好長時間。這回由地產商買下,拆了房整了地以便轉賣出去。反正地面建築沒人買,又不便讓房子空在那裡不管。買的不是本地同行,本地人不會買。那房子很多來由你都曉得吧?」

  「大致聽舅舅說了。」

  「那麼你也該知道,曉得內情的人是不會買的,我們就不買。就算抓到不知內情的人要手段轉手賣掉,不管賺多少事後心裡都不是滋味,我們可不做那種騙人買賣。」

  我點頭表示贊同。「那麼說,是哪家公司買的呢?」

  老人皺眉搖了搖頭,說出一家頗具規模的不動產公司名字,「怕也沒仔細調查,光沖位置和價格輕易買下的,以為這下可賺上一筆.事情沒那麼簡單。」

  「還沒賣掉嘍?」

  「像是可以賣,可偏偏脫不了手。」老人抱起胳膊,「地皮這東西可不便宜,又是一生的財產,要買的人總得從根到梢調查一番。這一來,那些怪事就一樁樁抖落出來了。而一旦得知,一般人就不會再買。那塊地皮的情況,這一帶的人十之八九都知道的。」

  「價格大約多少呢?」

  「價格?」

  「就是有過官脅家房子的那塊地皮的價格。」

  市川老人以多少上來興致的眼神看著我:「淹價是1坪150萬,畢竟是一等地。作為住宅用地環境無與倫比,採光也好,這個價還是值的。眼下這個時候地價是不大看漲,不動產業也不怎麼景氣,但那一帶不成問題。只要肯等時間,遲早賣上好價,一般來說。但那裡不一般,所以怎麼等也啟動不了,只有下降。現在就一降再降,已降到每坪110萬,總共將近100坪,再降下去,正合1億。」

  「以後還會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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