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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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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等等,這——」但此時電話已經收線。我手握聽筒,定定看了好一會兒,再次把聽筒貼回耳朵——毫無疑問,電話業已掛斷。 我心裡悵悵的,對著餐桌喝咖啡,吃三明治。我已記不起接電話前自己想什麼來著。右手拿刀正要切面包的時候,我確乎想了什麼,且是事關重大的什麼,是長期以來想也未曾想起的什麼,就是那個什麼在我要切面包時倏然浮上腦海,然而現在全然無從記起。我邊吃三明治邊努力回憶,但無濟於事。記憶已返回其原來生息的意識王國黑暗的邊緣。 吃罷午飯,剛收拾好碟碗,電話鈴又響了。這回我即刻抓起話筒。 「喂喂。」女子道,妻的聲音。 「喂喂。」我應道。 「還好嗎?午飯吃了?」妻說。 「吃了。你吃的什麼?」我問。 「談不上吃,」妻說,「一早就開始忙,吃東西工夫都沒有。過會兒在附近買點三明治什麼的吃。你午飯吃的什麼?」 我彙報了自己的食譜,她「唔」了一聲,似乎不甚羡慕。 「忘說了一件事兒——早上就想跟你說來著——有個姓加納的人今天應該有電話打給你。」 「已經打了,」我說,「剛剛。列舉了我的你的你哥哥的名字,列舉完什麼事也沒說就掛斷了。到底算什麼呀,那片?」 「掛斷了?」 「嗯。說過會兒再打來。」 「那好,要是加納再次打來,可要按她說的做喲,事關重大!說不定要去見見那個人的,我想。」 「見?今天就?」 「今天有什麼安排或約會不成?」 「沒有。」我說。昨天也罷今天也罷明天也罷,我都沒什麼安排沒什麼約會。「可那加納究竟是什麼人?找我究竟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我也多少想知道什麼事怎麼樣的嘛。要是跟我找工作有關,我可不願意在這上面跟你哥哥打交道,我想以前也向你說過的。」 「不是什麼你找工作的事。」妻不無厭煩地說,「貓,貓的事。」 「貓的事?」 「跟你說,現在脫不開手,人家等著呢,電話勉強打的。不是說午飯還沒吃麼!放下可好?有空兒再打過去。」 「忙我知道。不過,突然把這莫名其妙的勾當推到我頭上我可沒興趣喲!貓又怎麼了?那個姓加納的……」 「反正按那個人說的辦好了,明白?這可不是開玩笑。好好在家等著,等那個人的電話。嗯?掛了!」電話果然掛斷。 兩點半電話鈴響時,我在沙發上迷迷糊糊打盹。起始我以為是鬧鐘響,伸手去按鐘腦袋想止住鈴聲,但那裡沒鬧鐘。我躺的不是床,是在沙發上。時候也不是清晨,是午後。我爬起去接電話。 「喂喂。」我開口道。 「喂喂。」和午前打電話那個女子是同一聲音,「請問是岡田·亨先生嗎?」 「是,我是岡田亨。」 「我姓加納。」 「剛才打來電話的那位?」 「是的,剛才太抱歉了,您今天往下有什麼安排沒有呢?」 「倒也沒什麼特殊安排。」我說。 「那麼恕我冒昧,從現在開始可有同您見面的可能性?」女子道。 「今天,現在就?」 「不錯。」 我看了下表——30秒前剛剛看過,並無必要再看,但出於慎重又看了一次——時間仍是午後2時30分。 「要很多時間嗎?」我試著問。 「我想不至於太長。但也可能比預想的要長。此時此刻我也無法說得很難,請原諒。」女子說。 問題是我已沒有更多的選擇餘地,即使時間花得再長。我想起電話中久美子的話。她讓我按對方說的去做,並說事關重大。我只有言聽計從而已。既然她說事關重大,那就一定事關重大。 「明白了。那,去哪裡拜會您呢?」我問。 「知道品川站前那家太平洋賓館嗎?」 「知道。」 「一樓有間咖啡屋,4點我在那裡等您。可以嗎?」 「可以。」 「我三十一歲,頭戴一頂紅色的塑料帽。」她說。 哎呀呀,我不由叫苦。這女子說話方式頗有點奇特,刹那間就使得我陷入困惑。至於女子話中到底什麼東西奇特,我卻又說不清道不明。一個三十一歲的女人有什麼理由非戴一頂紅塑料帽不可呢! 「明白了。」我說,「應該能找到,我想。」 「那麼,為慎重起見,可以把您的外部特徵講給我聽一下嗎?」 我開始歸納自己的外部特徵。我究竟有何外部特徵呢? 「三十歲。身高172釐米,體重63公斤,短髮。沒戴眼鏡。」不不,這無論如何算不得特徵,我邊介紹邊想。如此外表的人,品川太平洋賓館咖啡屋裡很可能有50人之多。以前我到過那裡一次,是個十分寬敞的咖啡屋。恐怕要有較為不同尋常的醒目特徵才行。可我又想不出任何那樣的特徵。我有邁爾斯·戴維斯簽名的《西班牙素描》。脈搏跳動相當遲緩,1分鐘通常47次,高燒38.5度時也不過70次。失業。《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兄弟姓名記得滾瓜爛熟。然而這些當然從外表看不出。 「打算穿什麼樣的衣服呢?」女子詢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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