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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畸戀觀(7)


  我折回自己房間,解下領帶,把上衣褲子掛在衣架,換上睡衣,刷牙漱口。隨即想起:得得,明天又是星期天。我覺得簡直就像每隔四天就來一個星期天。再過兩個星期天,我將滿20歲。我歪倒在床上,望著牆上的掛曆,不覺黯然神傷。

  星期天上午,我仍像以往那樣俯在桌前給直子寫信。我寫了封長信,邊寫邊用大杯子喝咖啡,邊聽邁爾斯·戴維斯的唱片。窗外細雨霏霏,室內如同水旅館似的涼意浸人。剛從衣箱裡掏出的厚毛衣上還殘留著樟腦氣味。窗玻璃上方,一隻圓鼓鼓的蒼蠅附在那裡紋絲不動。由於無風,日丸旗儼然元老院議員長袍的下擺,垂頭喪氣地裹在旗杆上一動不動。一匹有氣無力的褐毛瘦狗不知從哪裡跑進院子,團團圍著花壇粗聲大氣逐個嗅著花瓣。狗為什麼在雨天裡非要來回嗅著花瓣氣味呢?我全然捉摸不透。

  我伏案疾書。每當握筆的右手開始作痛,便茫然地打量著院子裡這番光景。

  我首先寫了在唱片店打工時把手割了一道深口,寫了我同永澤。初美三人祝賀永澤通過外交官考試的情形,告訴直子那是怎樣一家飯店,點的什麼樣的菜,還告訴她儘管菜肴非比一般,但席間氣氛卻有些尷尬等等。

  寫到同初美去桌球室時,我想起了木月,一時有些躊躇,但終歸還是寫了,我覺得是應該寫的。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木月死的那天他擊最後一個球的情景。那其實是個需要相當衝擊力的難球,我以為他不至於一舉成功。然而大概是一種巧合吧,那一擊居然百分之百地準確無誤,白球與紅球在綠色的氈墊上悄無聲息地輕輕撞合,結果成了他得的最後一分。那動人的一擊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至今仍歷歷在目。那以後的近兩年半時間裡,我未曾打過桌球。

  但是,在同初美打桌球的那個晚間,直到第一局打完也一點沒有想起木月。對我來說,這是個不小的打擊。因為,自從木月死後,我一直以為每逢打桌球必然想起他。不料直到打完第一局而在店內自動售貨機買百事可樂時,都全然未能想起。至於為什麼在那裡才想起木月,是由於我和他常去的那家桌球室也同樣有一台百事可樂自動售貨機,我們常常用買可樂的錢來打賭玩。

  打桌球時居然未想起木月,這使我感到似乎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當時我覺得自己已將他徹底忘在腦後。然而夜裡返回宿舍,我開始這樣想道:那以後已經過去了兩年半,而他依然17歲。但這並不意味他在我的記憶中已漸趨淡薄,他的死帶來的東西依然鮮明地留在我的腦海裡,有的反而比當時還要鮮明。我即將滿20歲,我同木月在16歲和17歲那兩年裡所共有的東西的某部分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怎樣長籲短歎,都已無法挽回——我無法表達得更為確切,但我覺得對於我的感覺、我想要表達的,你是會充分理解的。而且能理解此事的恐怕也只有你一個人。

  我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仔細地思考你的問題。今天在下雨,下雨的周日多少使我有些惶惶然。因為下雨不能洗衣服,自然也不能熨衣服。既不能散步,又不能在天臺上翻來滾去。只好坐在桌前,一邊用自動反復唱機周面複始地聽《溫柔的藍》,一邊百無聊賴地觀望院子的雨中景致。以前我已寫過,星期天我是不擰螺絲的,因此信也就寫得很長很長。不再寫了,這就去食堂吃午飯。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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