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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綠茵藏豔(8)


  玲子停止練習,吉他「蹦」一聲掉在膝上。「你還不到 20吧?到底過的怎麼一種生活,你這是?」

  直子一言未發,用清澈的眸子盯住我。我向玲子說了我同第一個女孩睡覺後來又分手的過程。我說對那個女孩無論如何也愛不起來。接著又講了被永澤拉去左一個右一個同女孩亂來的緣由。

  「不是我狡辯,我實在痛苦。」我對直子說,「每個星期都同你見面,同你交談,可你心中有的只是木月。一想到這點我心裡就痛苦得不行。所以才和不相識的女孩兒胡來的。」

  直子搖了幾下頭,揚起臉看著我的臉:「對了,那時候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沒同木月君睡覺麼,還想知道?」

  「還是知道好吧。」哦說。

  「我也那樣想。」直子說,「死的人就一直死了,可我們以後還要活下去。」

  我點點頭。玲子在反復練習一段樂曲的過門。

  「同木月君睡覺也未嘗不可,」直子說著,取掉髮卡,放下頭髮,手中擺弄著蝶形髮卡。「當然他也想和我睡來著,所以我倆不知嘗試了多少回。可就是不行,不成功。至於為什麼不行,我卻一點也弄不清,現在也弄不清。本來我那麼愛木月,又沒有把處女貞操什麼的放在心上。只要他喜歡,我什麼都心甘情願地滿足他。可就是不行。」

  直子撩起頭髮,卡上髮卡。

  「一點也不濕潤。」直子放低聲音,「打不開,根本打不開。所以痛得很。又幹又痛。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我們倆。但無論怎樣就是不行。用什麼弄濕了也還是痛。就這麼著,我一直拿手指和嘴唇來安慰木月……明白麼?」

  我默然點頭。

  直子眼望窗外的明月。月亮看上去比剛才更大更亮了。

  「可能的話,我也不願說這種事,渡邊君。如果可能,我打算把這事永遠埋在自己心底。但沒有辦法啊,不能不說。我自己也束手無策。可是跟你睡的時候,我濕潤得很厲害,是吧?」

  「嗯。」我應道。

  「我,20歲生日那天晚上,一見到你就濕來著,一直想讓你抱來著,想讓你抱,給你脫光,被你撫摸,讓你進去。這種欲望我還是第一次出現。為什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本來,本來我那麼真心實意地愛著木月!」

  「就是說儘管你並不不愛我?」

  「原諒我。」直子說,「不是我想傷你的心,但這點希望你理解:我和木月確確實實是特殊關係。我們從3歲開始就在一起玩。我們時常一塊兒說這說那,互相知根知底,就這樣一同長大的。第一次接吻是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真是妙極了。頭一回來潮時我去他那裡哇哇直哭。總之我倆就是這麼一種關係。所以他死了以後,我就不知道到底應該怎樣同別人交往了,甚至不知道究竟怎樣才算愛上一個人。」

  她伸手去拿桌面上的酒杯,但沒拿穩,酒杯落到地上,打了幾個滾,葡萄酒灑在地毯上。我彎腰拾起酒杯,放回桌上。我問直子是不是想再少喝一點,她沉默了半天,突然身體顫抖起來,開始啜泣。直子把身體弓成一團,雙手捂臉,仍像上次那樣上氣不接下氣地急劇抽咽。玲子扔開吉他,走過來輕輕地撫摸直子的背。當把手放在直子肩上的時候,直子像嬰孩似的一頭紮在玲子胸口。

  「喂,渡邊君,」玲子對我說,「抱歉,你到外邊轉20來分鐘再回來好麼?我想等一會她就會好起來的。」

  我點頭起身,把毛衣套在襯衫外面。

  「對不起。」我對玲子說。

  「別介意。這不怪你,別往心裡去。你轉回來,她就會完全鎮靜下來的。」說著,她朝我閉起一隻眼睛。

  我踏著夢幻般奇異的月光下的小路,進人雜木林,信步走來走去。月光之下,各種聲音發出不可思議的迴響。我的足音就像在海底下行走的人的足音那樣,從截然相反的方向傳來甕聲甕氣的回聲。身後時而響起低微而乾澀的「哢嚓」聲。林中充滿著令人窒息的沉問,仿佛夜行動物正在屏息斂氣地等待我的離去。

  我穿過雜木林,在一座小山包的斜坡上坐下身來,望著直子居住的方向。找出直子的房間是很容易的,只消找到從未開燈的窗口深處隱約閃動的昏暗光亮即可。我靜止不動地呆呆凝視著那微小的光亮。那光亮使我聯想到猶如風中殘燭的靈魂的最後忽閃。我真想用兩手把那光嚴嚴實實地遮住,守護它。我久久地注視那若明若暗地搖曳不定的燈光,就像蓋茨比整夜整夜看守對岸的小光點一樣。

  30分鐘後,我折身回去。走至樓門口,裡面傳來玲子彈吉他的聲響。我躡手躡腳地爬上樓梯,敲了下門。走進房間,不見直子,玲子一個人坐在地毯上彈吉他。她指了指臥室的門,仿佛說直子在裡邊。隨後玲子放下吉他,坐在沙發上,叫我坐在旁邊,並把瓶裡剩的葡萄酒分倒在兩個杯裡。

  「她不要緊的。」玲子輕輕拍著我的膝頭說,「獨自躺上一會兒就會安靜下來,別擔心,只是心情有點激動。嗯,我們兩人到外面散散步可好?」

  「好的。」我說。

  我和玲子沿著街燈下的路面緩緩移動腳步,走到網球場和籃球場那裡時,在長凳坐下。她從長登底下取出橙色的籃球,捧在手中團團轉動。稍頃,問我會不會打網球,我說會倒是會,只是非常差勁兒。

  「籃球呢?」

  「也不怎麼拿手。」

  「那麼,你拿手的到底是什麼呢?」玲子堆起眼角皺紋笑著問,「除了同女孩子睡覺以外?」

  「那也算不得什麼拿手。」我有點不悅。

  「別生氣,開個玩笑。暖,到底怎樣?什麼東西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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