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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特的懈逅(8)


  這時,我突然想起放在樓下的水仙花。記得剛才脫鞋的時候就順手擱在一旁了。我於是又下樓將躺在一片昏暗之中的水仙花拿上來。阿綠從碗櫃中拿出一個瘦長的玻璃瓶,把水仙花放進去。

  「我最喜歡水仙花了。」阿綠說道。「上高中時有一回參加文化祭,我還唱了『七朵水仙』呢!你聽過嗎?『七朵水仙』?」

  「當然聽過呀!」

  「從前在民歌俱樂部時唱過的。還彈吉他伴奏呢!」

  說著,她便一面哼著「七朵水仙」,一面把菜倒進盤子裡去。

  阿綠的菜遠比我想像的要豐盛得多了。醋漬竹莢魚、厚片蛋皮、一個自己做的魚西京漬、再加上煮茄子、菜湯、玉蕈飯,飯上頭還遍撒了芝麻和黃蘿蔔乾。

  完全是關西式的清淡口味。

  「真好吃!」我佩服極了。

  「渡邊,老實說你有點意外吧?看起來並不怎麼樣?對不?」

  「可以這麼說。」我實話實說。

  「你是關西人,應該蠻喜歡清淡的口味吧?」

  「為了我才特別做的呀?」

  「才不呢!再怎麼樣,我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呀!是因為我們一直吃的就是這種口味啦!」

  「你父親或母親是關西人嗎?」

  「不是,我父親是東京人,母親是福島人。我們家族裡沒有一個關西人。都是東京和北關東一帶的。」

  「你這麼說我就不懂了。」我說。「那你怎麼會做這麼有模有樣又正統的關西菜呢?有人教你的?」

  「唉!說來話長羅!」她咬了口蛋皮。跟著說道:「我母親非常厭惡做家事,凡是叫家事的,她一概不做,也幾乎不燒飯吃。而且我們又是做生意的,一忙起來就隨便吃,今天從外頭叫菜進來吃,明天到肉店去買現成的炸肉餅吃。從小我就非常不喜歡這樣,但不喜歡歸不喜歡,我還是無可奈何。所以只好一次做三天份的咖哩放著每天吃了,直到有一天,那時我念初中三年級吧?我就下定決心要好好地做菜吃,我於是到新宿的紀伊國屋去把最高級料理的烹飪書給買了回來,一字不差地完全照著做。包括選砧板、磨菜刀、殺魚、削木魚等等所有的一切。因為寫書的人是關西人,所以我的菜也全都是關西菜了。」

  「那今天做的這些菜,都是從書上學來的?」我驚道。

  「後來我存錢,去吃了幾次正統的懷石料理,就把味道給記住了。我的直覺很靈的。儘管沒什麼邏輯概念。」

  「你真的很行呢!無師自通。」

  「當時很苦哩!」阿綠歎道。「因為家裡的人對做菜是既不瞭解也不關心。根本不給錢買一把好菜刀或是鍋子什麼的,說是現有的就很不錯了。開什麼玩笑嘛!那種又薄又鈍的刀子能殺魚嗎?我這麼一說,他們又答說『那就別殺嘛!』我有什麼辦法?只好趕緊存錢買利刀、鍋子、杓子了。喂!你相信嗎?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會拼死命一點一滴地存錢買杓子、磨刀石、鍋子。而我身邊的朋友有了錢就可以去買漂亮的衣服、鞋子什麼的。很可憐吧?」

  一面喝湯,我一面點頭。

  「高一的時候,我好想要有一個煎蛋鍋。就是那種細細長長、可以做蛋皮的銅鍋。結果我便拿原本打算用來買胸罩的錢買了鍋子。可真夠慘的,害得我連續三個月都戴同一個胸罩哩!你相信嗎?晚上洗一洗,然後拚命地弄幹它,早上再戴出門去。沒幹的話可真是可憐哪!這世上再沒有比戴一件還有些冷的胸罩更可憐的了。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呢!而且想起來都是為了那個鍋子。」

  「說的也是。」我笑道。

  「所以當我母親過世時,我還真松了口氣!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她,可是從此以後,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花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了。現在我做菜的道具可說是一應俱全!因為我父親從不過問家裡的支出狀況。」

  「你母親什麼時候過世的?」

  「兩年前。」她簡短地答道。「是瘤。腦瘤。住院住了一年半,吃足了苦頭,後來整個人變得傻傻的,只靠藥物維持生命,但仍舊沒死,最後幾乎可說是安樂死哩!該怎麼說呀!那算是死得很慘吧!她本人痛苦,大家也跟著累得要死,家裡也用盡所有的積蓄。打一次針要兩萬塊錢,又要幫忙照料這個那個的。我也因為照顧她,沒辦法好好看書,才當了重考生,三波四折的。而且……」她欲言又止,放下筷子歎了口氣。「越說越難過了。怎麼會說到這兒來的?」

  「從胸罩開始說起的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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