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六十六


  「為什麼?」

  「因為也許我根本沒有所謂自我的存在。沒有說得出的個性,也不帶什麼鮮豔的色彩。我身上沒有任何拿得出的東西。這是我長久以來所有的問題,一直都覺得自己像是空空的容器一般。器皿的形狀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的,但在之中不怎麼有所內容。我完全不認為自己是配得上她的人。時間越久,隨著沙羅對我的瞭解越多,她也許就會對我大失所望吧,然後就會離我遠去吧。」

  「作,你應該再對自己有點自信。因為我可是喜歡過你的呀,曾經都想把自己獻給你了,只要是你想要的,什麼都可以。」

  「作,你應該再對自己有點自信。因為我可是喜歡過你的呀,曾經都想把自己獻給你了,只要是你想要的,什麼都可以。一個的女孩,喜歡你到這種程度。你有足夠的價值,可不是什麼空無一物啊。」

  「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作說道。「真的。但是和沙羅是怎麼樣我就不明白了。雖然已經36歲了,但只要一開始認真的思索自己,就又會和以前一樣,不,是更勝過以往的,迷茫無措。內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特別是因為這是出生以來頭一次對別人抱有過這麼強烈的情感。」

  「就算你是個空空如也的容器,這不也挺好的嗎。」惠理說道。「就算是那樣,你還是個絕佳的,讓人吸引住的容器。自己到底是什麼,這種事其實沒有人明白的。你不這麼認為麼?所以,你只要當個美輪美奐的容器便好,讓人忍不住想放些什麼在裡面的,給人以好感的容器。」

  作想了想她說的話。他能理解她想說的意思,不管那到底是否適合自己。

  惠理說道:「你一回到東京,就去向她表明一切。這是你應該做的事。敞開心扉總能帶來好的結果的。只是,不能說出來見到她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事。就把它埋在心底裡吧。女人啊,總有些不願意被人看見的事的,但除此之外,要把你的感覺毫無保留地向她坦白。」

  「我很害怕啊。害怕自己要是做錯了什麼,或是說錯了什麼,結果一切便被破壞了,變得煙消雲散了。」

  惠理緩緩的搖了搖頭。「這和建造車站一樣。假設是一個非常重要有價值的車站的話,並不會因為一個小失誤而使一切荒廢,回歸虛無的。就算不夠完備,總要先把車站建起來,沒錯吧?因為如果沒有車站的話,電車就沒法在那兒停車了,也沒法去迎接重要的人了。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靈機應變事後再作調整就行了。首先要去把車站建出來,建一個為了沙羅而特設的車站,一個就算沒有需要電車也不由自主想要停下來的車站。在腦中設想出車站的模樣,再給予它具體的顏色和形狀,然後把你的名字用釘子刻在地基上,注入你的生命。你是具備著這樣的力量的,因為你都曾在冰冷的夜海中游了過來嘛。」

  惠理留作一起吃晚飯。

  「這一帶據說能捕到很新鮮的鱒魚,很肥美的喲。雖然只是簡單地加上香草在平底鍋上煎一煎,但可是特別的美味呢。可以的話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謝謝你,但我想差不多應該回去了,因為想趁天沒黑的時候回到赫爾辛基。」

  惠理笑了。「趁天沒黑的時候?喂,這裡可是芬蘭哪,夏天直到大晚上天還是亮堂堂的呢。」

  「還是想回去。」作說道。

  惠理理解了他的心情。

  她說道:「讓你費這麼大老遠路特地來這兒見我,真的很感激你。能和你這樣說說話我很開心,真的。很久以來鬱結在心中的東西好像解開了呢。當然並不是一切全都明晰地解決了,但對我來說是很大的幫助。」

  「我也是同樣的心情。」作說道。「你也幫了我很多。也見到了你丈夫和女兒們,知道了你現在在這兒過得如何了。就為這些我來芬蘭也值得了。」

  他們兩人一起走出小屋,一起走到大眾高爾夫車停車的地方,一邊體味著腳下一步一步地緩緩走著,最後再次擁抱了彼此,這一次她已不再哭泣了,作的脖子處感受到了她平靜的笑意。她那豐滿的乳房中滿滿的充盈著生命的力量。撫在他背上的惠理的手指,是那麼的真實。

  隨後作忽然想起自己為了惠理和孩子們帶來了在日本買的禮物。他從放在車裡的背包中拿出了禮物,給了惠理,給惠理的是黃楊木作的髮夾,給孩子們的是日本的繪本。

  「謝謝你了,作君。」惠理說道。「你從以前就是這樣,一直這麼的溫柔。」

  「哪有你說的這麼好。」作說道。接著想起了買這些禮物的那個傍晚,看到了沙羅和一個男人一同走在表參道上的事。如果沒想去買禮物的話,也不會看見那一幕的吧,真是不可思議呢。

  「再見了,多崎作君。回去的時候當心點啊。」分別之際惠理說道。「別被來芬蘭也值得了抓到哦。」

  「邪惡的小矮人?」

  惠理眯起了眼,嘴唇像以前那樣惡作劇的微微歪向一邊。「我們這裡常這麼說,別被邪惡的小矮人抓到,因為從很久遠以前,那附近的森林裡就住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嘛。」

  「我知道了。」作笑著說。「會當心不被邪惡的小矮人抓到的。」

  「如果有機會的話,告訴青和紅一聲。」惠理說道:「就說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我會轉達的。」

  「作,我覺得你應該多和他們兩個碰碰面,或是三個人一起。這對你也好,對他們也好,一定有所益處的。」

  「是啊,也許是件好事。」作說道。

  「而且,也許對我也是好事吧。」惠理說道。「雖然我沒法人在那兒,但還是這麼覺得。」

  作點了點頭。「等回去後,一定嘗試去見見他們。也是為了你。」

  「但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啊。」惠理說道。

  「什麼呢?」

  「那美好的時代就這麼過去了,再也不復重來了。許許多多美妙的可能性,都隨著時間的逝去被吸附著一同流走了。」

  作沉默的點了點頭。雖然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但卻說不出話來。

  「這片土地上的冬天格外的長啊。」惠理目光投向湖面一邊說道,像是在對著遠處的自己說著似的。「夜晚很長,給人感覺永遠也不會結束似的。一切都被凍得硬邦邦的,春天什麼的感覺永遠不會到來。所以不由的就想起陰暗的事情來,不管你多麼不想去想起那些事情。」

  還是說不出話來,作只是默默地看著惠理視線所在的湖面上。想到那時應該說什麼的時候,已經是作乘在飛往成田機場的直達飛機上,扣上安全帶後的事了。該說的話不知為何總是要晚一些才會想到。

  他旋了旋鑰匙發動了引擎。大眾高爾夫車的四缸引擎從短暫的沉睡中醒來,終於一圈圈地轉了起來。

  「再見了。」惠理說道。」要保重啊。還有要好好抓住沙羅小姐。你無論如何都需要她的,我是這麼認為的。」

  「我會試試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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